年少无声 第69章 引导

洛砚知并没有走远。他在拐角处停下，侧身倚着墙，目光重新落回那个依然呆立在原地的清瘦身影上。看到栖久脸上那种混杂着困惑、慌乱和一丝细微动摇的表情，洛砚知嘴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笑意。

果然和他观察到的别无二致。这个栖久，就像一张过分干净的白纸，对任何一点外来的色彩都反应剧烈，却又因为骨子里的柔软和怯懦，不懂得如何坚决地拒绝。他甚至会帮完全不熟悉的同学搬沉重的画具，只因为对方开口时流露出了一丝不耐烦。洛砚知看得很清楚，栖久不是热衷助人，而是恐惧——恐惧拒绝可能带来的负面情绪，恐惧成为别人眼中“不好相处”的存在。

这种近乎本能的迁就，在洛砚知看来，既是需要被小心撬开的缝隙，也是等待纠正的弱点。他要做的，就是成为那个唯一能在这张白纸上留下深刻印记，同时又能教会他设立边界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洛砚知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出现频率。他不再送昂贵的礼物，而是换了一种更潜移默化的方式。

比如，他会“偶然”带来一杯热牛奶，放在画得入神以至于错过饭点的栖久手边，理由是“顺手多买了一杯”；会在栖久又一次被不熟的同学拜托帮忙看管物品而面露难色时，自然地走过去，揽住那同学的肩膀，用无可挑剔的社交辞令替栖久解围：“哎，李哥，找你看个东西，急事！栖久这儿还得赶教授布置的作业呢，别耽误他了。” 三言两语，便将压力化解于无形。

每一次，栖久看向他的眼神都更加复杂。感激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所适从的依赖感正在悄然滋生。他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在画室里寻找洛砚知的身影，当那双桃花眼带着笑意望过来时，他的心跳会漏掉半拍，不再是纯粹的害怕，而夹杂了一丝……期待？

这种变化让栖久感到恐慌。他习惯了孤独和安全距离，洛砚知的入侵却温柔而坚定，让他防不胜防。

这天下午，画室只剩栖久一人。他正对着画板发呆，思考着如何调配出一种理想的黄昏色调，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看来我运气不错，又抓到一只落单的小画家。”

栖久手一抖，画笔差点掉下。洛砚知笑着走近，很自然地俯身看他画了一半的作品。“暮色下的旧街？这个主题很难把握啊，光影稍微不对，就容易显得脏乱。”

栖久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低低“嗯”了一声。

洛砚知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应，目光从画布移到栖久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画了一下午，不闷吗？陪我去个地方。”

这不是询问，是温柔的告知。

栖久心脏一紧，本能地想拒绝。“我……画还没……”

“画不会跑，但再闷下去，人要蔫了。”洛砚知打断他，声音带着笑意，却有种奇异的说服力，“走吧，带你去个能看清整座城市日落的地方。说不定，对你的画有帮助。”

他伸出手，不是去拉栖久，而是轻轻拿走了他沾满颜料的画笔，放在一旁的调色盘上。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了无数次。

栖久看着空荡荡的手，又抬头看向洛砚知。对方眼里的笑意温和，却带着一种他无法抗拒的引力。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圈，最终咽了回去。他害怕如果说不，会让眼前这难得的、带着善意的靠近瞬间消失，更怕会看到洛砚知眼中流露出哪怕一丝的失望或不悦。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洛砚知对他的顺从似乎很满意，抬手，极其自然地替他捋了捋额前因为低头作画而有些凌乱的碎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皮肤，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

“这样精神多了。”洛砚知笑着说，然后转身走在前面，“跟上。”

栖久看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两秒，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他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一步步跟随着那个主导着他心跳节奏的人，走向一个未知的、让他心慌意乱却又隐隐期待的方向。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洛砚知刻意放慢了脚步，确保栖久能轻松跟上。他不需要回头，也能想象出身后那人脸上此刻一定布满了挣扎和迷茫。

这正是他想要的。他要让栖久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安排，习惯在他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出那个封闭的壳。而栖久那不懂拒绝的柔软，恰好成了他最好的切入点。只是，洛砚知心里清楚，这种“软弱”最终必须被修正——只能在他面前软弱，只能对他无法拒绝。这才是他的“引导型恋人”最终要达成的目标。

寒风卷着枯叶，在地上打着旋儿。栖久跟着洛砚知走出温暖的画室，冷风瞬间灌进脖颈，他下意识地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带着慌乱和些许茫然的眼睛。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洛砚知似乎丝毫不觉寒意，他穿着剪裁利落的羊毛大衣，身姿挺拔，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一眼小心翼翼跟着的栖久，见他鼻尖冻得微红，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缩着脖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冷？”他放慢脚步，等栖久跟上来，并肩而行。

栖久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闷在围巾里：“还……还好。”

洛砚知没再说什么，却自然地带着他拐进了路边一家热气腾腾的饮品店。几分钟后，他将一杯滚烫的桂圆红枣茶塞到栖久手里。“捧着，暖手。”他的动作不容拒绝，指尖碰到栖久冰凉的手背时，栖久微微一颤，差点没拿稳纸杯。

杯壁传来的灼热温度，透过手套一点点渗进皮肤，驱散了部分寒意。栖久低着头，小口啜饮着甜腻的茶，温热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他偷偷抬眼，看向正在扫码付款的洛砚知。对方侧脸线条清晰，在店内暖黄的灯光下，少了些许平日的玩世不恭，多了几分专注。

洛砚知说的“能看清整座城市日落的地方”，是学校后山一处僻静的天台。爬楼梯时，栖久有些气喘，冷空气吸入肺里，带着轻微的刺痛感。洛砚知始终走在他前面半步，偶尔在他脚步迟疑时，会不着痕迹地放缓速度。

推开天台沉重的铁门，视野豁然开朗。冬日的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蓝，夕阳正在西沉，光线失去了暖意，变成一种冰冷的金黄色，勾勒出远处城市建筑冰冷的轮廓。风更大，更凛冽，吹得栖久的围巾猎猎作响。

洛砚知走到栏杆边，眺望远方。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却似乎很享受这种空旷和寂静。他回头，见栖久还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靠近风口。

“过来，这里的视角最好。”他朝栖久招手。

栖久迟疑着，最终还是慢慢挪了过去，在离洛砚知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香水味的大衣，突然披在了他的肩上。重量和暖意同时落下，将刺骨的寒风隔绝了大半。

栖久猛地抬头，对上洛砚知近在咫尺的眼睛。

“穿这么少，也不怕感冒。”洛砚知的语气带着轻微的责备，更像是某种亲昵的关怀。他就着披衣服的动作，顺手帮栖久拢了拢衣领，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他的下颌线。

栖久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衣上残留的体温和气息将他紧紧包裹，这是一种远超那杯热茶的、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暖意，让他无所适从，心跳失序。他想拒绝，想说“不用”，可身体却贪恋这份温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

“看那边，”洛砚知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僵硬，指向日落的方向，“冬天的日落，虽然冷，但很干净，很透彻，像你的画。”

栖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灰蓝色的天幕下，冰冷的夕阳余晖洒落，确实有种不同于其他季节的、清冽寂寥的美感。他看得有些出神，暂时忘记了身边的尴尬和紧张。

“喜欢吗？”洛砚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柔和。

栖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喜欢就好。”洛砚知轻笑，“以后还可以带你来看雪景，应该会更美。”

以后……这个词让栖久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接受这份好意，意味着默许了这种越来越近的关系；拒绝，他又鼓不起勇气，也……似乎并不真的想拒绝。

洛砚知不再说话，只是陪他静静地站着，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在寒夜里像散落的星辰。

下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气温更低。洛砚知很自然地将大衣重新穿好，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暖手宝，塞进栖久手里。“拿着，回去路上用。”

栖久握着那个小小的、散发着持续热量的物体，感觉它比刚才那杯茶还要烫手。洛砚知的体贴周到，像一张细密温柔的网，将他层层包裹。他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内心的挣扎在寒冷的对比下，反而显得模糊起来。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多于交谈。但在某个十字路口，洛砚知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拉住了栖久的手腕，带着他避开了迎面冲来的自行车。触碰一瞬即分，却像一道电流，在栖久冰凉的手腕上留下短暂的灼热感。

“走路小心点。”洛砚知语气平常。

“……谢谢。”栖久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走到宿舍楼下，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栖久停下脚步，低声道：“我到了。”

“嗯。”洛砚知看着他，“颜料，用得上吗？”

栖久愣了一下，才想起那盒引发今天这一切的限量版颜料。他点了点头。

“那就好。”洛砚知笑了笑，“快上去吧，外面冷。”

栖久如蒙大赦，转身就要往里走。

“栖久。”洛砚知又叫住他。

栖久背影一僵，缓缓回头。

洛砚知站在灯光下，笑容被光影勾勒得有些模糊，声音却清晰地传过来：“下次一起去写生吧，就我们两个。”

不是询问，是温和的告知，带着不容置疑的期待。

栖久看着他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明亮的桃花眼，心脏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飞快地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洛砚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他知道，那只容易受惊的鸟儿，已经在他的引导下，开始尝试着靠近他为它精心准备的、温暖的巢穴了。冬季的寒冷，恰好放大了每一丝温暖的诱惑力。而栖久那不懂拒绝的柔软，在这个季节里，显得尤为致命，也尤为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