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的触感让邢南猛地愣住了,谢允掌心的温度顺着肩头直直地烫进了皮肤里,他喉结上下一滚,真定在原地不动了。
老头笑眯眯地看了谢允一眼,冲着邢南道:“你们俩兄弟感情挺好。”
“啊。”邢南笑了笑。
“……我去缴费。”李知瑞大概有些尴尬,说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等老头帮邢南包好了伤口,谢允才把压在他后肩的手给收了回来。
邢南扯下裤腿,也没说什么,拿了开好的药转身就往外走。
谢允看着邢南的背影,半天才叹了口气。
好像是有点儿失态了。
对于陌生人、充其量算作是受害者和肇事者关系的两个人来说,他刚刚那行为怎么说都挺冒犯的。
“邢南。”谢允快步追了上去,“刚刚……不好意思,我就是……”
就是触景生……不对。
就是睹物思……还是不对。
就是……
“没事儿。”邢南没看他。
“你这腿最近少运动,也最好别沾水了,”
谢允观察着他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咬牙继续说了下去,
“吃东西别吃高糖高盐刺激性的,还有一些发物得让你朋友注意一下,酒也……”
“小允子啊,”邢南突然扬眉笑了,“你要实在良心不安呢,可以每天来端茶倒水的伺候我。”
谢允表情一僵。
“不然就少操闲心知道吗,”邢南收了表情,
“我少说大你半轮了。”
-
“邢小南,我们这群人里年龄最小的就是你了,这么多年混的最好的也是你,”
陈申摇摇晃晃地搂住邢南肩膀,在他的杯子上磕了下,“回来了就回来了吧,有事儿就说,哥哥们是真心疼你。”
不算宽敞的包厢里,气氛暖烘烘的,笑闹的人声混在一起,吵得人有些头晕。酒刚过几巡,陈申的眼神儿就有些迷离了。
“以前也是真看我不爽,”邢南抿了口杯子里的酒,“尽想着怎么收拾我了吧。”
“哎!”陈申瞪着他,猛地一抬手,一杯酒硬生生洒成了半杯,“还能不能聊了!”
“他那破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盛勾住陈申的后领,把他拉了回来,给邢南使了个眼神,“到现在能记着跟我们通个气,已经算有良心了。”
“那倒是。”
陈申咂了咂嘴,注意力很快被勾到了旁边那群划酒拳的人身上。
他往林盛身上一靠,反拉着他向着人群中心挤去:“算了,我们去玩。”
林盛回头指了邢南一下,张嘴说着什么,却被周围略显浮夸的喊声盖了过去,最后还是没能挣扎成功,被按着在人群里坐下了。
邢南靠在包厢的角落虚虚地冲着林盛一举杯,一口把剩下小半杯酒了个干净。
酒意冲上鼻腔,他闭了闭眼,有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哥哥们是真的心疼你。
这句话大概是在场多数人的真实想法。
要不今儿也没办法聚这么齐。
“喝!!”
身旁激昂的喊声,带着不属于他们现在这个年龄的意气。
好像真的回到了他曾恣意过的中学时代。
将重新满上的酒杯送到嘴边,邢南的动作微微顿住,突然有点犹豫。
谢允叫他忌口忌酒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虽然分道扬镳时邢南说的话并不很客气,但是扪心自问,邢南没有生气。
更多的是突然被“关心”的无措。
他不是没在“友情”里被关心过,但是不一样。
比如林盛会担心他有没有事、受没受委屈、需不需要出头,但是其他的,就像邢南说的那样,没死就行。
还真没人关注过他吃不吃药喝不喝酒怎么做对身体好不好。
他不知道谢允是为什么,明明对方看着就不是爱管闲事那一挂的……
现代人的社交礼仪注定了,哪怕是关系再亲近的朋友,都不可能像这样越界的嗔责,自以为是想替他人的生活做决定。
谢允的叮嘱、有些别扭的薄怒,一股脑地超出这个心照不宣的界限,直逼近邢南几乎没怎么体味过的、“家人”的范畴里。
所以邢南理所当然的惊慌了。
谢允。
谢允拧起的眉、
谢允抿起的嘴、
谢允算是个挺好玩的小孩儿了。
邢南盯着手中的酒杯,被水雾浸透的杯壁糊了眼前的视线,突然觉得今晚自己有点悲春伤秋的过了头。
被现场气氛打动,感慨几句“友谊万岁”也就算了。
一个快三十了的男人,闲得没事在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孩儿身上寻找本该由父母提供的亲情。
啧。
再次一口气灌完了杯里的酒,放下杯子的时候没收好劲,玻璃杯在桌上磕出啪的一声巨响。
包厢内安静了一瞬,一群人群人齐齐地看向了他。
“哎我操,”坐得离他最近的猴子率先跳了起来,
“你喝的是白的!五十三度的!大爷的你拿它当啤酒喝灌啊!”
邢南笑了笑。
眼前的色块有一瞬的模糊,他听到有人在低声问林盛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胃里的酒气翻涌,他起身的时候步子有点不稳,四肢百骸都好像在瞬间燃烧了起来。
还是不适合喝急酒。
“玩点儿大的吧,”邢南拎起了旁边没喝完的酒瓶,走过去挨着陈申坐下了,“按杯喝,我加入。”
-
“再来一杯。”老妈说。
“遵命。”谢允接过老妈手上的杯子,又给她倒了杯果汁。
“允哥允哥我也要。”李知瑞捧着杯子嚷嚷道。
“没你的份。”谢允说。
“阿姨——”李知瑞立马转过头,硬挤出个委屈的表情,拖长音调看着靠在病床上的谢母。
“啊,”谢允抓了把额前的刘海,一巴掌抖在李知瑞脑后,给他的杯子也倒了个满,“烦死了。”
老妈靠在床头,笑得果汁撒了一手。
“哎你,”谢允赶忙扯出几张纸巾,扔在了泼出来的果汁上。
看着老妈笑弯的眉梢,他垂下眼小幅度摇了摇头,无意识地扬起了唇角。
在和邢南单方面不欢而散之后,谢允就一直隐隐觉得心慌。
邢南那种对生命、对自己的身体都随意到了有些漠然的态度,让他有一种一巴掌挥空了的茫然感。
邢南分道扬镳之后,他就直接打车来了医院。
自从得知自己得的是淋巴癌,老妈就一直情绪不高,甚至没事就计划着要出院,每次都要谢允连吓带骗的,才能哄下来。
具体的治疗方案才刚刚下来,这几天医生肯定会找老妈商量,要再一刺激……
他得看看老妈。
不曾想顺路捎来了想凑热闹的李知瑞,竟阴差阳差居然让老妈的状态好了不少。
也许她其实挺孤独。
谢允敛了表情。
“谢允是不是经常欺负你,”老妈转过头去看李知瑞,“你跟我说,我帮你骂他。”
“没,允哥挺好的,”
李知瑞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果汁,看着谢允给他又倒满了一杯,才继续道,“不过阿姨你可以骂他,反正他也不敢回嘴。”
“你这孩子,”老妈愣了愣,而后又笑了,“还挺有意思。”
“他是弱智。”谢允说。
好在这间病房里暂时只住了老妈一个病人,不然就李知瑞这闹腾的劲,刚进门就得被投诉十万次。
但坏也就坏在这。
但凡有个病友平日里能陪她说说话,这段住院的时光也不至于这么难熬。
……铁了心的要让老妈住院,他做错了吗?
可是他确实完全没办法接受再一次的失去。
哪怕不过一丁点儿的影响,也想尽可能的做到最好。
老爸。老妈。
别走好吗。
“你闭嘴。”
老妈冲着他扬了扬下巴,对着李知瑞露出个温和的笑,“我就喜欢和你聊天。”
“是吧是吧,一开始允哥还不让我来,”
李知瑞说着说着又开始手舞足蹈,“阿姨,我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明儿该上学了知瑞同志,”
谢允踹了他的凳子腿一下,“你能不能对得起你妈给你起的名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下。”
“哎,反正我妈已经对我死心了,她巴不得我不去学校呢,能少打两回架。”李知瑞随口嘟哝着,低头看了眼手机,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慌乱。
“哎呦,”老妈靠在那笑得花枝乱颤,“怪不得你和谢允能玩到一起去呢。”
李知瑞看了她一眼,眼见她没有注意到,迅速地把手机塞到了谢允怀里。
【有人在你店附近看到了吴哥他们。】
“什么玩一起去,是你儿子我单方面被骚扰好吗!”谢允盯着屏幕一挑眉梢,语气没变,接了老妈的话。
李知瑞看他这样,心里有了底,没再说什么。
他往后一靠,摸过被谢允放在旁边的果汁。
“给我也倒一杯。”老妈说。
“别跟他学,”
谢允拿过了老妈的杯子,抠抠搜搜地倒了半杯,“他奔着尿床去的。”
-
“我、上个厕所。”猴子一把推开旁边的人钻出了包厢。
邢南靠在背后的软沙发上,半眯着眼睛:“是去吐了吧。”
“看,我说什么来着,”陈申红着脸,手指几乎要怼到他的鼻尖,“这小子就是不会说、不会说话啊!”
“申哥,我敬您。”邢南冲他举起了酒杯。
“不喝了,谁喝得过你,”陈申又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了。
包厢内一群人都喝得五迷三道的,邢南自顾自地喝完了才放下杯子,支起胳膊按着额角。
陈申在旁边费劲地摸起了口袋,邢南下意识地皱眉:“要抽烟离我远点儿。”
“我真抽你你信不信!”陈申终于掏了个红包出来,
“邢小南,都知道你一直挺有主意……但现在毕竟是失业了。哥哥们给凑了点,就当给你应个急。”
猛地抬眼,包厢里一群人带着酒气冲他傻乐,无声肯定着陈申的话。
邢南愣住了。
“不不不不不用,”他连声道,“我存款加上赔偿金够吃几年了。”
“我说什么来着?”
猴子回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立马嚷嚷开了,“邢南要被开只能是他不想干了,故意搞的事儿要拿n 1吧?”
“哎。”邢南笑着应了声。
“我操|我就知道!这他妈才是你邢小南的风格!”
“我真服了,”陈申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强硬地把红包往他怀里塞,
“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什么坏事都做尽了,还能脸不红心不跳装无辜的。
“在学校老师不查你就算了,上班了还没人能抓到你把柄……妖孽啊!”
“人比人气死人,认命吧,”林盛靠在旁边看着他们乐,“人毕竟是初中就连跳两级的天才少年”
……
夜风吹醒了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充斥着酒气的喧嚷声渐渐消散了,邢南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点了根烟。
陈申一伙还在门口踉踉跄跄地拥抱、高喝着,猴子跑去厕所吐了两回,现在反倒成了最清醒的那个,正忙前忙后地把他们挨个塞上出租车。
一群明儿还得准点上班打卡的老男人,没事居然能玩这么疯。
……英雄本色不减当年啊。
邢南按着口袋里被硬塞进来的红包,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林盛是怎么说的,在陈申他们眼中,他的形象已然变成“众叛亲离只能回榆城生活的小可怜”。
小可怜住的酒店一晚上五百块。
哪怕听他解释后,他们或嘲或骂的嚷了半天,也依旧没能打消给小可怜募捐的热切心情。
邢南抖了抖手上的烟灰,准备多少贯彻一下小可怜原则,直接走回酒店。
主要是醒醒酒。
好久没这么乱七八糟的喝,他现在感觉整个脑袋都发着胀,呼吸间都带着些飘飘然的感觉。
要再坐车给颠两下,怕是真的要吐了。
没有了酒桌上的吵闹,也没有了半夜发疯的恶犬,半夜的榆城显得分外的安静。
思绪有些发散,邢南叼着烟拐进了北二街,打算抄个近道。
旁边的窄巷里面前突然走出了三个人,吊儿郎当地往那一靠,把他面前的路给堵住了。
那三人大声说着什么,时不时拿眼角乜邢南一眼,然后发出夸张的哄笑声。
邢南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正准备转身回大路,身后又堵上了两个人。
北二街比较偏,窄而深的街道附近,都是饭店KTV大排档一类,住在这块的人更是鱼龙混杂。
半夜除了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压根不会有人从这儿走。
趁醉打劫专业户?
邢南只花了不到一秒就弄清楚了形势,他重新转过身来,微微屈了屈自己的右腿,看向人群中央的那人:
“劳驾,捡尸还是劫道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