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来的不大是时候。”谢允说。
隔着门缝虚虚望去,室内大半的景象都被门页遮住,只能看见餐椅杂物乱七八糟撒了一地。
木质的地板上,邢南仰头倒坐着,撑在地上的手臂微收着力,回过头时双眼半眯起,没什么明显的表情。
旁边另一个人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只露出架着二郎腿的下半身。
这是在吵架?
邢南和他的神秘同居对象……
确实啊一个人住酒店也没必要住套房……
停。
强行遏止脑中飘忽的思绪,谢允作势就准备把门带上:“我晚点儿再来。”
“别跑。”邢南说。
谢允的动作一顿。
“谁啊,”林盛向着门口探头,“进来呗。”
面前的门在原地卡了一下,随即重新被缓缓地推开。
谢允半垂着眼,伸手把邢南拉了起来。
“谁跑了,”他飞快地瞥了林盛一眼,眉尖不受控制的一挑,压着声音道,“别把话说得那么怪。”
邢南盯着他看了半天,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慢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允瞬间瞪起眼睛,两步退开了。
哪样?
他想的是哪样?
好端端的他想个屁啊想!
看到走进来的是谢允,林盛也有些意外:“是……你啊。”
“啊。”谢允应了声。
而后两人便同时沉默了。
“咱能不尬聊吗朋友们。”
邢南将将纸巾盒捡起来扔回了桌面上,指了指林盛:“一个特地旷工来送狗。”
又指了指谢允:“一个提前半小时来帮忙搬家。”
不要扭着屁股扑进邢南的怀里,亲昵地舔着他的手指,眨着眼看着刚刚出现的谢允。
邢南在他俩之间环视一圈:“行了没。”
“……我是没想到你俩都这么熟了,”林盛冲谢允笑了笑,率先终结了这场诡异的沉默,“被他奴役辛苦了。”
“能说我点儿好话吗。”邢南转过头。
谢允看了他一眼:“邢南……哥人挺好的。”
“哎我,”林盛乐了,“这傻小孩。”
邢南抿着唇指了他一下,林盛迅速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
他抱着不要,绕开桌子倒在沙发上,又冲着谢允扬了扬脑袋:“把我行李拖出来去。”
谢允看着他没说话。
“我说什么来着?”林盛笑得更欢了。
“……”
啧。
就邢南那腿,不知道好没好全,都到了搬家要找他帮忙的程度了……
算了。
谢允面色冷淡地收回视线,转身推开套间的房门。
里间模样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的印象里,大多数人住酒店,尤其是像邢南这种住小长期的,多得是图省事。
房间里什么东西都是随便扔,有时候想找个什么东西都得翻个小十分钟。
能把垃圾固定丢在一个角落不往床上扔,等着酒店的保洁每天来收拾,就已经算得上爱卫生。
但邢南的房间完全是……超乎意料的整洁。
垃圾桶盖好了盖,打眼看去房间里别说垃圾,地板上连灰尘和头发都看不见。
床上的被子被特地扯平,竖着叠了一叠,枕头平平整整地压在上面。
除了酒店自带的设施之外,好像压根没看到什么属于邢南自己的东西。
行李、行李……
床头柜的旁边放了一个银色的行李箱。
然后……就没了?
谢允重新环视一圈,微微阖眼往门上一靠,深深呼出一口气,一时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
【谢允】?
【谢允】您老就一个行李箱还特地把我叫来?
林盛还在外面坐着,他连质问都只能以这种……窝囊的方式。
【邢南】其实不是
【谢允】?
【邢南】我也就随便一提
【邢南】哪儿知道你真能答应
【谢允】……
吸气。
呼气。
有些事看着挺离谱,但一想到主角是邢南,莫名其妙又变得有些合理了。
谢允面无表情地瞪着面前的行李箱。
是他的错。
他是傻逼。
“行了他走了你有话就说吧,”
邢南突然在外面喊了声,“再憋会儿等下给自己憋傻了。”
“你进来。”谢允说。
“什么?”邢南问。
“进来。”
外间安静了片刻,再出声时,邢南已经优哉游哉地靠在了门口:“放。”
谢允上下把他打量了圈,最后从他的腿上收回视线,淡声道:“行了没事了出去吧。”
邢南挑了挑眉没说话。
“现在知道什么感觉了么?”谢允说。
“你打不过我。”邢南突然道。
谢允抬起眼皮看着他。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么?”邢南和他对视片刻忽地笑了,“我错了小允哥。”
“……”
其实邢南的笑并不少见,散漫的、挑衅的、调侃的……甚至于一个人呆坐着的时候,他的唇角也始终习惯性地扬起。
但是除了偶尔聊天时被戳中笑点的傻乐,更多的时候,那笑意总是不达眼底,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亲切,不如说是疏离。
而眼下,邢南歪着脑袋靠在门上,侧目低笑,他的眼睛因为笑意而微微眯起,看上去多了几分生动的亲切感。
一个带着几分讨巧的、发自内心的、真笑。
邢南左边的眼皮上有一颗淡淡的小痣。
邢南在大多数时候还挺靠谱的。
邢南其实只是性格怪了点。
邢南……
谢允率先偏开了视线,伸手拉过行李箱:“走了。”
邢南掂了掂怀里的不要:“外面还有俩袋子。”
“……要不还是打一架试试吧。”谢允说。
“汪!”
不要适时地冲着他叫了声,邢南笑得更欢了:
“谢谢小允哥。”
-
“你还当上哥了,”老妈靠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人给你面子你还真敢应啊。”
“您这反应正确吗!”谢允有些无语地嚷道,
“正常做妈的这会儿不该紧张你儿子有没有被骗有没有吃亏改明儿该离精神病远点吗?!”
老妈的精神头看着还不错,这段时间已经做了两轮化疗,头发剃了泛着淡淡的青茬,宽松的病号服套在身上,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要叹气。
只能尽可能想办法来转移注意力。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转移老妈的,还是转移他自己的。
“我才不管你,”她冲着谢允摆了摆手,“店都给出去了还说这些。”
宋章略微差异地看了谢允一眼:“嚯。”
“别造谣我成吗人就是帮忙看个店,”谢允面色如常地略过宋章的目光,
“不然最近我哪来的时间天天往医院跑。”
“有什么区别吗,”老妈撇撇嘴转向宋章,“不理他,小宋,来,我俩聊。”
“……您俩聊着吧。”
谢允从口袋里捏出根烟,冲着宋章晃了下,一个人推开病房门出去了。
吸烟区的露台在住院部的最外面,谢允一路走过去,擦肩的人大都步履匆匆,他听着各个病房里传出来的或哭或笑的动静,思绪有些飘忽。
目前老妈的治疗一切顺利,不出意外的话过年前就能出院。
现在他手上的存款也还够用,有点儿多的甚至还能带老妈去旅个游什么的。
存款。
其实也不能叫存款。
老爸当年事故的赔偿金一直留着没怎么用,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爸还能救这个家一次……
哎跑偏了。
谢允闭了闭眼,压下眼角的酸意,站在露台的栏杆旁,低头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
他微微屈起胳膊,将烟头的红点虚虚地怼在停在马路对面的半挂货车上。
总之在大多数同类型的患者里,老妈现在的情况已经已经算是很行……
行。
邢南。
本来宋章就觉得他和邢南的关系不清不楚,今儿再被老妈这么一提,这下算是彻底理不清了。
虽然老妈应该没这个意思……
邢南。
啧。
其实他俩到现在连相互了解都算不上吧。
……哎又跑偏了。
重新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谢允愣了愣。
只见老妈正戴着一顶假发,靠坐在床头,对着宋章手上的镜子小心整理着。
漂亮的长发泛着光泽,老妈的表情带着一丝隐秘的雀跃,谢允的心脏不受控地抽痛了一下。
早点儿好起来吧。
“漂亮,”
谢允凑上前去,镜子里的老妈立马被他挡住了大半,“就是跟我比差了点儿。”
“你上一边待着去。”
老妈一巴掌把他给抽开了,“你这嘴能不能跟小宋学学,我迟早哪天得给你气死。”
这就气死了那你要和那位真气人的杠上了不得一天气吐血三百回……
停。
“且着吧。你是没见过她‘调解纠纷’时的嘴。”谢允说。
天天和姓龚的那类极品打交道,能把所有人都吃得死死的,能是什么好鸟……
“我又不是‘纠纷’我看那玩意儿干嘛。”老妈说。
“看,还说我呢,”谢允转向她,“我这嘴不都师承我们李青女士。”
“没大没小,”她翘起指尖,又拨了拨耳边的假发,而后慢条斯理地翻了个白眼,“小宋,帮我抽他。”
“得嘞。”
宋章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举着的镜子,从挂在身侧的包里翻出了一根……甩棍。
她掰开握把上的卡扣,抬腕在墙面上一顶,几截内管瞬间便弹了出来。
……谁家好人上医院带这玩意儿啊!
谢允的嘴角抽了抽:“哎!”
-
“喊什么?”
邢南扯了扯面上的口罩,抿着唇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在二楼那个嘈杂的环境,还能听见底下乱七八遭的喊声……
又有老板仇人挑事儿来了?
“哎,你是老板吗?”
几个看着和李知瑞差不多年纪的人围在柜台前。
明明是周中,他们却没一个人人穿了校服。不知道是后面专职的学生,还是早就辍了学的小年轻。
……应该和他可爱的酷哥老板没什么关系。
“怎么?”邢南反问。
人群中间的男生抬头看着他,唇角扬起露出半颗虎牙,指着柜面上的一张纸:“哥,这是你画的吗?”
清澈的青年音里带着纯粹的疑问,一听到这语气,邢南就下意识地抿起了唇角。
从学生时代那群弱智到李知瑞再到这位……怎么他身上是有什么专吸这类人的雷达是么?
“是,”他看都没看那张画,拉开柜面后的椅子坐了回去,“喜欢送你了。”
这不过是他看店太无聊,抽了支圆珠笔随手摸的。
深深浅浅的排线没有固定的主题,各种无意义的图案聚集在一张纸上,像是什么小众纹身设计作品集。
虽然每个图案乍看都挺精致的吧……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惊讶的。
贺寻予立马怼了身旁人几下:“看到没,我说什么来着。”
“他说你就信啊,我还说蒙娜丽莎是我画的呢。”
另外两人明显不太服气,其中一人拿起那张纸,对着头顶的灯光一点点照着他的笔触。
“哎,不用那么麻烦,”
邢南托腮看着他俩,拿起了搁在一旁的笔,“给你们表演一下。”
他画画的模样很静,时常上挑着的唇被压得很平,只需寥寥数笔,那俩小孩就彻底心服口服了。
轮廓、雏形,深化、阴影。
这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来自谢允。
仔细想来,自搬家那天起,他俩又有小半个月没联系了。
虽然不知道联系谢允想干嘛要干嘛能干嘛……
“怎样?”邢南重新抬起头来。
“太帅了哥,”贺寻予说,“专门学过吗?”
“没。”邢南笑了笑。
哪儿能呢。
尖锐的争吵,愤怒的怒吼,被摔了一地的书本,茫然颤声认错……
我要出人头地的嘛。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圆珠笔的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一道油墨。
邢南叹了口气。
伸手蹭过那道墨迹,他将纸叠了两下,撕碎了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哎你怎么……?”旁边人下意识叫唤了起来,被贺寻予拉了一把才闭了嘴,但还是带着一脸的不解看着他。
邢南不经意地往垃圾桶瞥了眼:“这张我私藏了。”
“私藏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了他们的对话。
正处于下午放学的时间段,落日把房屋都染上艳色。
谢允站在门口向里看,发梢随风轻轻摇晃着,余晖披在身上,他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看清他眉眼的瞬间,贺寻予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