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变故
1969年底,一纸调令打破了月亮屯的平静。宋宇的父亲得到“解放”,并被重新安排工作。组织上考虑到宋宇的表现和家庭情况,决定调他回城,进入一家国营工厂。
消息传来,知青点炸开了锅。羡慕、嫉妒、祝贺……各种目光聚焦在宋宇身上。然而,宋宇的心却沉了下去。他找到公社书记,态度坚决:“我要留下来,这里更需要我。”他甚至提出了一个方案:“或者,能不能让夏小果同志和我一起回去?她父亲的问题,也应该重新审查……”
书记诧异地看着他,语气严肃:“宋宇同志,你要认清形势!组织上的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夏小果同志的情况……比较特殊,暂时不适合回城。你不要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四个字,像一根针,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软肋。
2. 挣扎
那些天,宋宇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内心挣扎。回城,意味着告别这片浸透汗水的土地,告别这种看不到尽头的艰苦生活,也意味着……告别夏小果。留下,则可能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甚至可能因为“立场不坚定”而影响到刚刚获得喘息之机的父亲。
更重要的是,他如何面对夏小果?带她走,是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但他有这个能力吗?在强大的政治机器面前,个人的情感是多么微不足道。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他找到夏小果,在她经常去洗衣服的小河边。冬日的河水冰冷刺骨。
“小果,”他声音干涩,“我……接到通知了。”
夏小果捶打衣服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想带你一起走。”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感觉用尽了全身力气。
夏小果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是一种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让宋宇心慌。
“带我走?以什么名义呢?”她淡淡地问,嘴角甚至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宋宇,别傻了。我们是什么关系?‘战友’?这个名义够吗?我父亲的‘问题’像一座山,会压垮你的,也会连累你刚刚平反的父亲。”
她站起身,拎起装满湿衣服的木桶,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抖:“宋宇,回去吧。那里才是你的世界。这里……我习惯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脚步有些踉跄。宋宇看着她瘦削而倔强的背影,心如刀割。他知道,她不是不爱,不是不想,而是太害怕了。父亲的惨死,让她对政治风暴产生了根深蒂固的恐惧,她宁愿蜷缩在这看似安全的角落里,也不敢再去触碰那可能再次吞噬她的洪流。她也在用这种决绝的方式,保护他。
3. 车站
离开的那天,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依旧是那个简陋的公社汽车站,只是送行的人少了许多。
夏小果来了。她穿着一件厚厚的、打着补丁的棉袄,围巾裹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哀伤。
她递给宋宇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双她亲手纳的千层底布鞋。“路上穿,城里……也许用不上了。”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宋宇接过布包,感觉有千斤重。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他想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个拥抱,但在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动作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照顾好自己。”他终于挤出一句话,“等我安顿好……”
夏小果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眼神里带着恳求,也带着决绝:“别说了,宋宇。走吧。”
汽车引擎发动,发出沉闷的轰鸣。宋宇上了车,找到靠窗的位置。夏小果就站在车窗外,隔着模糊的玻璃,静静地看着他。
车开了。她的身影在雪中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宋宇紧紧攥着那个布包,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一回头,可能就再也迈不动离开的脚步了。
车厢里,有人在低声啜泣,有人在兴奋地谈论回城后的生活。宋宇闭上眼,感觉自己的心,有一部分被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潮湿的、弥漫着雾气的山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