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是个礼拜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按照平常放学时间,汤雨繁得等他到晚上十一点,隔天早上五点他又毅然奔赴学校了。
葛霄干脆请了晚自习的假,起码得出去吃顿饭吧。
范营他这两天过得太虔诚。
他还挺喜欢这个词的,虔诚,虔恳更虔恳,诚心再诚心。
事实证明,什么事你越是看重,就越是焦虑。
没过两天,葛霄就做了个梦,梦见她没回来,他等了一天,只等到一条冷冰冰的消息:我们辅导员今天临时组织开会,实在走不开。反正你也忙,等你考完试再见吧。
要到这儿就惊醒,那还能算是劫后余生,但他没醒。
梦里的他也没什么强烈的反应,想了想,回她的信息:好,你先忙学校的事。
发完,对面没有回应,他握着手机,在漆黑的客厅坐了一整夜。
直到醒来,那股难言的、窒息的郁郁都没消退,葛霄安静地坐在床上,虎口卡住喉咙,努力咳了两声。
将将入夏,五点的天际半亮,窗帘顶部透出微光,这才使人清醒一些。
葛霄想,怎么做个梦能把她梦成这样。
易易才不会一声不吭放我鸽子。
……不会的吧。
放在往常,做了噩梦他就要给她发消息,拐弯抹角地确认:这是假的吧?绝对是假的吧?
汤雨繁的解梦方式非常心证:好梦就是预知梦,噩梦就要搬出老人常说的话——梦都是相反的,你信它干嘛。
这次他没问。
说到底,汤雨繁是否消气,他心里仍旧没底,倘若她真要因此耍他一回,葛霄也没什么话好说,他自作自受。
前些天积攒的期待都因为这个梦病变,喜忧参半。日历撕到五月五号,他生日的前一天。
中午刚下课,葛霄照例和范营结伴下楼,正往食堂走着,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不知为何,他脑子里第一反应竟然是:果然。
她果然不会来。
提前一天打电话来说明情况,而不是直接爽约,这倒比梦里好太多了。葛霄这么安慰自己。
想着,葛霄接起电话,在开口之前,微沉的叹气撞入他耳膜。
她似乎刚跑完八百米,累个够呛,语调却翘着:“您好啊,快递,给您送到东操场铁栅栏那点儿行吗?”
“……什么?”
愣子。汤雨繁气笑了:“我说,快递!东操场!栅栏!”
范营看他站在原地不动了,手机还覆在耳旁,以为这厮碰见电信诈骗了,刚想开口说话,只见葛霄扭脸就要走。
范营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干嘛去你?不是吃饭吗?”
他简直连一秒钟的解释时间都挪不出来了,随手摸出自己饭卡,往范营手里一塞:“请你。”
说罢,他逆着人流往回跑,像阵旋风似的刮走了,只剩范营独自凌乱在风中,手里还捏着他的饭卡。
……神经病吧。
午饭大军都往食堂方向涌,摩肩接踵,好不容易挤出包围圈,他拔腿朝东操场跑去。
东操场外围的铁栅栏是二高学生钦定取外卖的地方,零零散散几个外卖员聚在栅栏后,均低头看手机。
一看有人跑来,外卖员急着赶下一单,纷纷报手机尾号,只恨不得叫他直接拿走算了。葛霄目光快速地扫视一圈,果然看到一个身影。
汤雨繁站得稍微远些,侧着大半个身子,不知和谁通电话。
她还是那副样子,白罩衫,灰打底,棉麻松松垮垮,离近些才看得出罩衫上浮着纤细的绿条纹,被包带勒出波浪线。
葛霄没敢上前,站在原地,视线贪婪地吞吃她,一寸一寸,腰肢,肩膀,手臂,她手腕骨更尖了,再往上,戒指倒是好好地戴在中指。
诡异的心灵感应再次起效,将将一百米,汤雨繁都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扭头看过来。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四目相对。
葛霄只觉地皮都要被晒化了,从头到脚通了电似的麻一阵,眩晕,眩晕,左心房驻一支乐队,鼓手打鼓,主唱打鼓,贝斯打鼓,键盘也要打鼓。
良久,他才想起来说话之前要张嘴,吐出半个字:“易……”
汤雨繁似乎对他这副样子忍俊不禁,脸上浮起笑,手机塞进兜里,另一只手提着杯奶茶,朝他张开手。
小狗摔进她怀里。
这人简直疯了,隔着大铁栏杆抱着她不撒手,得亏二高的栅栏间隔宽,否则得把他胳膊卡里面不成。
这厮还试图把脑袋也钻过去,被汤雨繁阻止:“你要是卡这儿就得叫119来了。喂,干嘛不出来找我?”
他说话还带着厚重鼻音,钝钝地答:“……我忘了。”
好傻。汤雨繁又想笑:“出来啊,这样跟探监似的。”
事实证明,大铁栏杆还是妨碍他发挥了,一见着面,葛霄又把她捞进怀里,双臂牢牢地环在她腰上,脸挤开她散在肩头的发丝,独自占领颈窝,蹭,蹭,使劲蹭。
这么又热又沉的一大只,汤雨繁推也推不开,索性由他去了,问:“饿吗?”
“不饿。”从她怀里闷闷传来这么一句。
“我背这个好沉的,给你拿会儿。”
一听这话,葛霄果真乖乖松开她,摘下她斜挎的包,顺手就挂在自己脖子上了。
汤雨繁盯着他看,真诚评价:“像银行门口收电动停车费的。”
他笨笨地嗯了声,又换一种背法,挎在肩上。
汤雨繁往南门走,他就跟在她后面,问道:“怎么提前回来了?”
“今天立夏呀,”说着,汤雨繁手往后探,“不是有人说立夏也要庆祝吗。”
见她还记得自己胡编乱造的粗糙借口,葛霄只觉耳朵都热起来,追到她的手,抓在掌心,一前一后,一步一晃。
牵着他,汤雨繁转回身倒退走,偏了偏头,发丝掉在他手臂,痒到心里。她问他:“开心吗?”
“开心,”葛霄笑着说,“全世界最最最最最好的惊喜。”
听到他说开心,她也笑,高举起握他的那只手,欢呼明亮:“噢——”
好不容易见次面,两人都不想去人满为患的小餐馆充人头,干脆打包了两份盖饭,找了层树荫下的台阶,校服垫屁股,席地而坐。
幸好今天穿了外套,葛霄心想。
盖饭附赠两碗紫菜蛋花汤,用软软的塑料小碗盛着,汤雨繁掀开盖子抿两口,胡椒味儿冲嗓子眼,还是放下了。
“坐了很久的车吗?”葛霄拆开筷子,磨掉上面的刺,递给她。
“还是高铁,两个小时。不过今天很堵啊,我坐公交过来的,差点错过你放学的点儿。”
“这周开始都不限号了。”
“怪不得。”
“鸡丁吃吗?我给你拨点儿。”
汤雨繁盯着他碗里的宫保鸡丁,斟酌发问:“萝卜味儿重不重?”
葛霄喂她吃了一小块,试试水。汤雨繁的味觉系统迅速工作:“还可以。”
他便夹了几筷进她碗里,问道:“下午你干什么去?”
“回你家呀,”汤雨繁用勺子戳戳戳,将土豆捣碎进米里,“汤勺还没吃呢,我来得急,忘了给它倒猫粮。”
“我早上走的时候给它添了。”葛霄说,“那你下午回去记得把屋里窗户开一下,通通风。”
“行,”汤雨繁应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好歹做点儿。”
葛霄顿了顿,问她:“你晚上不回去啊?”
“回我家?”汤雨繁摇摇头,“不回了,我没跟我妈说这两天回来,回去一趟又得编借口。”
葛霄点点头:“吃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不挑食?汤雨繁出言质疑:“什么都行?西葫芦炒西葫芦也行?”
“可以啊,”他还挺自豪,“我现在完全能吃西葫芦。”
聊点儿有的没的,两盒饭能吃一个小时。太阳光一寸一寸往上爬,爬到倒数第二阶,校门口学生多起来,都是等待保安开校门的。
两人简单收拾了餐盒,塑料袋子一兜,丢进垃圾桶。汤雨繁抖了抖身上的灰:“你去上课吧,我回去了。晚上见。”
不知道哪句话又叫他高兴上了,乐颠颠地,双手摆摆:“晚上见。”
汤雨繁回他一个摆摆手。
他没走十来步,回头,又挥手。
真不得了。汤雨繁好无奈,也展长胳膊,鸟类扑棱翅膀似的,挥——挥!
说晚上见,晚上见,葛霄整个下午都不消停,一节课能看二十回手表。老往文具袋里瞅,语文老师都怀疑他往里头揣手机了。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葛霄推着车出校门,第一时间发消息给她:我下课了我下课了。
汤雨繁回他四字真言:饭好,速归。
他弹去一个点头小猪:好!
幸好汤小姐尚存一丝善念,没给他做西葫芦炒西葫芦——能吃也不是这么吃法儿啊!
推门到家,一股炒鸡蛋的油香扑面而来。汤雨繁正躺在沙发上玩水果忍者,电视开着,猫趴在她脚边打盹,只有餐厅的灯在亮,客厅黑漆漆。
“开着点儿灯玩,”葛霄把她脑袋旁边的落地灯拉开了,“你吃过了?”
汤雨繁潜心游戏,随口应:“吃了,炒饭。”
不过来他还没注意,沙发旁立着只大包,斜斜地靠在沙发把手上。葛霄担心她一头锥下去给它撞地上了,想着顺手搬进卧室,提起来才发现这是只琴包,登时没敢挪:“这什么?”
汤雨繁仍然躺在沙发上,脑瓜底下枕了两个靠枕,仰起头,指指他。
葛霄指指自己:“送我的?”
“嗯。”
“送我的,”葛霄有些不可置信,将它平放在地上,“我现在能开吗?”
手头这关还没结束,汤雨繁按了暂停,翻身趴在沙发上,“你拆呀。”
他校服都还没来得及换,蹲在地上,拉开琴包拉链,里面装着把吉他。葛霄猛地抬起头。
黄灯下,他那双浑圆的眼睛里盛着两枚浑圆的高光,定定地瞪着她。汤雨繁被他这副错愕模样逗乐了,伸长手臂,摸摸他眉弓上的疤痕:“好红。”
“已经不疼了,”葛霄贴进她掌心,轻轻蹭,“不会留疤的。”
“真的?”
“嗯,我不容易留疤,体质问题。”葛霄脸被她捧住,又追问,“怎么突然给我买这个?”
“不突然啊,”汤雨繁双手并用,捏捏他的脸,懒洋洋地说,“去年不是说好了吗,我要正儿八经拿把吉他换你的高粱扫帚。”
葛霄看看她,又看看琴,一溜烟跑去换下校服,洗过手才敢把它往出拿,抱在怀里,由衷地感叹:“好漂亮。”
汤雨繁盘腿坐在旁边,看他调音,好奇道:“你会弹吗?”
“会一点。”
显然谦虚了,葛霄简单拨了几个调,这琴声音倒很醇,汤雨繁觉得前奏有些耳熟。
City of stars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他低低的声音滑进她耳朵里,呼吸都轻了,仿佛一脚踩空,摔进上个春天最温柔的湖,水波比绸还软,抚摸你的腿窝,鹅卵石温热圆润,轻轻一踩,它便托住你。
昏暗灯光嵌在他左半边脸,勾出一道淡淡黄的边,映得领口下的绿松石泛着柔和线,而他垂着眼,下唇随着呼吸起伏,使人险些陷进这个浓稠的夜,曲调,哼唱。猫尾巴扫过她小腿,微微地痒。
Who knows
I felt it from the first embrace I shared with you
That now our dreams
They finally come true.
汤雨繁快不记得怎么呼吸了,这才抬起眼。满室昏暗下,他目光几近凝成实质,琥珀,猫尾巴?总之缠住她,好缱绻,而她一头栽进湖中央。
只此一刻,水波荡漾,琥珀脉动,猫尾低垂。他笑,轻轻地说,它很漂亮,我好喜欢,易易。
夜宵就是她做的炒米,葛霄搬到茶几上吃,汤雨繁趴在沙发,撑着下巴颏调频道,问他:“电视什么时候修好的?”
“出院之后我妈找人修的。”葛霄干脆坐在地上,膝盖紧挨着茶几的边,铺了新地毯,很软,还沾着猫毛。
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并不算宽,但他喜欢挤在这里,往后一仰,脑袋就能枕到她腰。
葛霄多拿一个小碗来避油,汤雨繁做饭放油总把握不好量,要么糊锅,要么油得能在里面炒第二盘菜了。葛霄一手端盘,一手拿勺挡米,避出来小半碗黄澄澄的油水。
好在味道尚可,看得出汤同学又精进了新做法——酱油炒饭。
她做饭的本领师承汤翎,主打简单粗暴,蛋炒饭就是把鸡蛋和米饭炒一块,加点儿盐,出锅,说是能吃出鸡蛋淳朴的香味。
葛霄深刻反省,可能是自己味觉粗糙,真吃不出来淳朴在哪儿,所以他一般会配一瓶黄桃酸奶,再吃她的没滋没味儿炒米,两者竟然诡异的搭调。
这次显然进化,葛霄吃了一口,感觉味蕾活了过来。
“怎么样?”汤雨繁问。
“非常美味,”葛霄说,“你加了生抽?”
“生抽、老抽、耗油,啊,还有糖。”
“这还要加糖啊。”
“不都说加糖提鲜吗。”
“你上次烤辣香肠还加糖呢,辣甜辣甜的。”
说起烤辣香肠,汤雨繁一骨碌坐起身,手搭在他肩膀,晃晃:“哎,我暑假准备买个空气炸锅。”
葛霄嘴里的饭快被她晃出来了,努力咽下去,“什么锅?”
汤雨繁拿起手机搜出来,环臂趴在他头上,手机递到人眼跟前:“喏。”
葛霄叼着勺子,脑袋瓜靠在她怀里,翻着手机里的图片,“这好用吗?”
“我室友说可以炸鸡块,还有披萨。”汤雨繁畅想,“那就不用去必胜客了,你说对吧。”
“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分得清的。”葛霄说,“但是炸鸡这玩意儿吃一两次还行,天天吃,不出一礼拜就腻了。”
“腻了不正好,这样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吃必胜客了。”
天才思维。葛霄送给她一个大拇指。
汤雨繁又倒回沙发,想了想,还是打退堂鼓:“不过估计也就假期用,我们宿舍不让用高功率电器,连吹风机都不行。使用率不高,买回来吃灰也不值当,算了,我再考虑考虑。”
“不能用吹风机,那你们怎么吹头发?”
“浴室旁边有专用吹风机,要花钱的那种。”
“吹头发也花钱?”
汤雨繁点点头:“你一开,它就扣费。”
“算得门儿清啊。”葛霄感慨。
“又不是高中。”
“区别很大吗?”
“很大。”汤雨繁说,“高中用吹风机估计也收费,但它是添到住宿费里一块交的,这钱顶多从你手里过一趟,家长给你,你给老师,至于这住宿费里都包含什么,不知道。大学呢,钱全凭你自己安排,你想吹头发得自己付这个钱,花销多少就有概念了。”
“更自由。”
“有好有坏吧。”
“一年前都难从你嘴里听到这话。”
汤雨繁哼笑:“所以说啊,再好的东西还是得落地。”
犹豫了一下,逃避可耻,有用也可耻。葛霄还是决定切入今晚重中之重的话题:“那以后……”
“你是不是又要问我,以后怎么办?”
他干笑两声。
“这个问题你问过第三次了。”
碗里的炒饭空了大半,勺子搭在碗边。葛霄整个身子都扭过来,与沙发、茶几平行,一手环膝,斜斜地倚着桌边,说:“我这段时间认真想过你的话。”
汤雨繁放下手机,没说话,看着他。
“我从前做得不够好,”葛霄缓慢、干涩地说,“对不起,给你太大的压力……我跟范营聊过,他也说我这样不好。我不应该把对未来的幻想都押在你身上,没有主见,只知道跟着你。我会去学,你说的那些,我都会去学,我不复读了,好好高考,选一所大学,以后吃饭我也要出参考意见,不能什么事都让你一个人做主……”
“你在做检讨吗?”
葛霄没敢看她,睫毛一个劲儿地发抖。
分针走了半圈,膝盖摩擦沙发垫,咔嚓咔嚓,他的脸被一双柔软的手托住,再次捧起来。
“会痛苦吗?”她问,“这段时间。”
汤雨繁每次都有新招,每次都能问愣他,饶是葛霄已尽可能地打满腹稿,去想她会说什么,自己要怎么回答最完善。百密而有一疏啊,他想破脑袋都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我……”
“对不起,”汤雨繁说,“在最不该离开的时候放你一个人,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我说对不起,他俩只差没跪在地上互相磕头了。太傻了,可他怎么有点儿想哭呢。
汤雨繁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眼里水汪汪的,努力拧着眉,仿佛她泪腺的水龙头就长在眉毛上,敢松开一下,眼泪就要扑下来了。
对不起这仨字,不说出来就还能若无其事,一旦说出口,那些痛苦的、难捱的错失都再在眼跟前晃了一遭。
“我总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最有资格说哪条路更适合你,才独断地做出决断,独断地提出分开。”她说,“我只想着未来,没看到你当下的感受、难过、痛苦,葛霄,对不起。”
“你也在做检讨吗?”葛霄说话囔囔的。
同样打了三天三夜腹稿的汤雨繁只能嗯一声,闷闷地。
“你哪怕扇我一耳光都用不着和我说对不起的,易易。”
这下汤雨繁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我扇你?”
他点点头。
“我肯定不会扇你,我可以发誓,”说着,她声音发抖,语速快了起来,“所以以后你不准再骗我,现在也不准怪我,不准生我的气,不准一直捏着这事儿不放。”
说完就后悔了,怎么跟讨债似的。汤雨繁又咬住嘴唇,却看到他的红耳朵往后缩了缩。葛霄手臂搭在沙发上,埋进臂弯里笑了。
“笑什么,”他不应,汤雨繁快急眼了,去晃他肩膀,“你说话呀!”
他这才仰起脸,拦腰将她从沙发上抱下来,汤雨繁盘腿盘得腿麻,一个没坐稳。
葛霄这么个一米八几的即将成年人,球场上挨张博然结结实实撞一下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眼下被她扑了个正着,居然矫揉造作往后一仰,连带她一同倒在地毯上。
“……你碰瓷。”
他还挺泰然自若:“没有啊。”
气得汤雨繁捏他鼻子。
“放该沃。”葛霄说。
“我不。”
见此人执迷不悟,他伸手照她腰窝捏了下,劲儿不大,但汤雨繁跟被踩了尾巴毛似的,嗷一嗓子往右边滚去。
生怕她脑袋瓜磕到桌腿,葛霄伸臂一兜,把她兜回怀里。
好在新地毯软和,他枕着它,她枕着他,就这么叠着发了会儿愣。
已经很久没有一段沉默能比现在更舒坦,葛霄甚至不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两道呼吸浅浅交织,织成一张柔软的网,盖住他们。
“我,”汤雨繁短短地吐出一个字,中途卡了壳,慢吞吞地说,“你要和我和好。”
“嗯,我们和好。”
汤雨繁似乎有些懊恼,怎么又变成自己主导局面?明明刚才还说不能太独断的。
于是她从他身上滚下来,差点磕到后脑勺,被葛霄单手扶住。她捂着头,补了一句:“你要真的愿意才行。”
“我跟你说的哪句愿意不真?”
“那我们各退一步。”汤雨繁伸出小拇指。
葛霄也坐起身,勾住她的指头,“好。”
“如果你今年考得不满意,想再读一年,我支持你,但要是没有发挥失常,只是因为分数够不到济财,那我还是不赞同你再受一年罪。”
汤雨繁说着,伸手去拿包包,从里面掏出个巴掌大的本子,递给他,“喏,我查了济坪几所学校。”
写了满满当当大半本——管这叫“几所”?
做好基本的分门别类,各所学校的建院往年分数、学院环境以及各类情况,她给分成三个区间,第一区间比他分数高一些,但不至于高太多,努把力可以冲一冲;第二类是和他二模分数大差不差的学校;第三类则是填来保底的。
葛霄捻着这个皱巴巴的本,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又看她。
“这样我们就能在一个地方,虽然也算异校,但距离肯定比须阳到济坪短太多。周末或者假期都可以一块玩。你如果放心不下汤勺,就把它也带过去,租房子,我们一起。”汤雨繁说。
“这是你对我的……期待吗?”
这次她没再犹豫一秒,点头:“对。”
“是承诺?”
“是承诺。”
“汤雨繁,你知道为什么你扇我一巴掌我都不会生气吗。”
话题转换如此之快,突然被直呼大名的汤雨繁愣了愣,问:“为什么?”
“这是一种修辞手法,叫夸张,”葛霄哑着嗓子笑,“因为这世上没人比你更为我的痛苦而痛苦,也没人比你更为我的幸福而幸福了。”
汤雨繁登时哽在原地,好半晌。
“我明白,”他说,“我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