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雨繁微微皱眉,先存下图片,点进他的朋友圈,却没有任何更新。
他搬回来了?
这就稀奇了,她放假的时候他恰好搬走,她返校的时候他恰好搬回来。
关了手机,汤雨繁面上没什么波澜,继续吃虾条。
差一刻到十一点,她拿起手机,打开葛霄家里的空调,热风,三十度。
不出所料,没过两分钟,葛霄发来信息:你开空调了?
汤雨繁看一眼,没搭理。
鹌鹑:有点热。
11:你空调遥控器呢。
隔了大约十来秒,他回:我找不到了。
往后一周,汤雨繁都不忘拿手机开他家空调,三十度,哪怕三月中旬须阳的气温已经飙升到将近二十度,她仍然风雨无阻地找茬。
葛霄也跟中邪了似的,就是不找空调遥控器,她这边一开空调,隔不了两分钟,他的消息便弹过来:我热。
汤雨繁就回一个:-)给他。
怄气的时间有够久,好歹搭上桥能每天联络,简短到五字之内就能结束的对话使人诚实地雀跃。
张子希的地下恋情在她每晚八点准时出门遛弯的第二周被邓满截胡,她实在受不了此人自己衣服穿了个遍就来借她的衣服穿,还要化妆,弄一领子素颜霜——前天借去的衣服还没洗呢。
碰巧邓满明天要穿那件高领衫,看到领口一圈白渍,她是真不爽了:“你什么时候洗衣服。”
张子希正打音游,十根手指头忙不过来,根本没听清她问的什么,随口“啊?”了一句。
“我问你什么时候洗衣服。”
“等会儿等会儿。”
“我昨天问你你也这么说,这衣服我还要穿。”
话说到脸上了,张子希还是那副全神贯注玩游戏的样子,邓满真有点儿上火:“哎,我跟你说话呢。”
见火药味儿起来了,汤雨繁适时开口:“给我吧,我下午正好洗衣服。”
“不是一件衣服的事儿,”邓满展示给她看,“她好几次穿我衣服都不洗,这件我明天还要穿呢。”
汤雨繁没上手,看了看领口上的素颜霜痕迹,问:“你还有别的衣服要洗吗?”
“没,”邓满语气有些埋怨,“剩下那几件让她洗去,又不是我穿脏的。”
“你那件给我吧,”汤雨繁说,“我等会儿要洗两件外裤和牛仔外套,都不是贴身穿的,你介意吗。”
邓满不在意这些,便把那件高领衫放进她的脏衣篮里。
她们宿舍的洗衣机放在阳台角落,小小一个,刚开学半个月三人凑钱买的。
宿舍楼没安公用洗衣机,只有楼下隔壁新楼有,她仨一个嫌远,一个嫌累,一个嫌脏。
这么一合计还不如买台洗衣机自己用呢,至少没人敢在里面洗袜子,会被汤雨繁杖毙。
她拿着脏衣篮到阳台,又看了看邓满那件黑高领,沉思片刻,还是用流水简单搓一把再扔进洗衣机。
寝室起口角,磕磕碰碰是常态,张子希总爱和邓满拌嘴打架,开玩笑开过分了又求着人家别当真,这些汤雨繁都不掺和——前提是不动真格,听到语气不对,先阻止她俩吵起来再说别的。
毕竟邓满发脾气挺吓人的。
好在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张子希也不是个爱争是非对错的人,滑跪速度比她打音游的手速还快,衣服刚放进洗衣机,她俩可就唠上了。
“出去轧操场啊。”张子希说。
还真叫汤雨繁说中了,邓满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干嘛?”张子希扁嘴,“你俩嘀咕我啊。”
“那谁知道你大晚上出门干嘛,鬼鬼祟祟的。”
“这不八字还没一撇吗。”张子希拆了包山楂,天女散花,一人三包。
汤雨繁含着山楂块,问道:“谁啊。”
“她动漫社社长。”邓满说。
闻言,她陷入沉思:“我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
“是的,本人前任也是动漫社社长。”张子希挺起腰板。
“啊,对,”汤雨繁恍然,“花泽类。”
“……别再往他脸上贴金了,真的。”
“接着说啊,”邓满催她,“每天压操场,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聊天啊,”张子希支支吾吾,“聊新番啊,游戏什么的。”
邓满哦了一声:“难怪你最近打游戏时间翻倍了,快成网瘾了你。”
“吵到你们啦?”
“还行,我睡得沉。”
“我有耳塞。”
“那就成,我估计还得撩一段呢。”
“还打啊?”邓满说,“你俩不如凑一块上操场玩游戏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双排就是要开麦,俩人待一块儿反而没那个意思了。”张子希晃晃食指,“再说了,操场上黑灯瞎火的,上那儿打什么游戏。”
“黑灯瞎火你还化妆?”
“这能是一回事儿吗!”
洗衣机的声音暂歇,汤雨繁起身去阳台,留她俩争执不休。阳台门一关,声音如同覆了层磨砂膜。
甩干阶段,洗衣机开始嗡嗡响,她靠在旁边发呆,想了想,又摸出手机。
自从上次在楼管群里看到葛霄的电动车屁股,她似乎找到了解他近况的新方式,比朋友圈更直观。
所以她解开了免打扰,想起来了就会点进去看看,毕竟群里常有邻居发些楼下的花花草草,生活情趣。
抱着“指不定能看到点儿蛛丝马迹”的念头,她还真看到些不得了的东西。
还是二楼那位租户朋友,今天上午在群里连发三张图,配文:治安问题没人管吗?我好几次晚上下班见到这人了,就在楼洞东边那条小路口隙蹲着,那边晚上还没路灯,非常吓人!@楼管
图片是从楼上往楼下拍的,很糊,勉强能看到她所说的男人的影子。
第二张相对清晰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基本呈色块状,一放大,那张高糊的脸上除了阴翳就是眼白,直勾勾地盯着你看。
这下汤雨繁认出来这是谁了。
葛鹏程。
她莫名觉得不太对劲。
第六感全然不足够说服她的不对劲,便退出大图,又读了一遍二楼发的文字:好几次晚上下班见到这人了,就在楼洞东边那条小路口隙蹲着。
汤雨繁含着嘴唇,努力回忆,这人应该是去年搬来的,她在楼道里迎面碰见过她打电话,二十五六岁模样,说一口听不懂的方言。
不抱希望点进她朋友圈,没想到还真开着,非好友只能看到十条朋友圈,大多是晒衣服、晒美食、晒电影票根。
汤雨繁粗略翻了翻美食和电影的发帖时间,发现基本都在上午,周一周二这样的工作日也不在少数。可能不是朝九晚五的传统全职工作。
果不其然,她翻到倒数第二条,上个月八号晚上10:18,有一张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货架照片,配文:理货理断腰,我先下班了[拳头]
西区发展不如市中心,小区附近杂货店不少,但二十四小时连锁便利店只有一家,开在菜场顶门口的肉店旁边,很近。
汤雨繁去高德地图上搜,在商家相册里找到了角度相近的货架,大概率就是这家。
估摸着,走路回家的话,顶多也就十来分钟。
10:20交接下班,宽泛地算,十五到二十分钟脚程,能在10:35到10:40的区间内到家,无论如何都能在十一点之前。
十一点之前能看到谁呢。
再联系前段时间他发的信息,那时王佩敏正在联系律师打官司——好了,这下可以证实她心里的猜想,葛鹏程九成九是在蹲人了。
倘若没有相当的底气,放在平常她该观望观望再出口询问,毕竟没人会想听到“你爹是不是正蹲点干坏事呢”这样的问题。
谁叫这个爹是葛鹏程,其臭名昭著的程度在她心里和危险分子划等号,任谁都不会觉得有家暴前科的醉鬼男人蹲在儿子楼下只是为了叙旧吧。
当年别说他儿子怕他,楼里的小孩见到他基本都绕道走,街坊邻里关起门来的威胁教育统一都是:再不听话送你去六楼住几天。
她顾不上别的了,直接将业主群里那张照片转发给葛霄。
11:[图片]
11:怎么回事?
葛霄大课间才看到这条消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额头贴在桌沿,犹豫打下:哪儿搜来的照片?拍得跟恐怖片似的。
打诨插科对她不好使,汤雨繁秒回:我在问你话。
X:我爸来找我。
X:我最近搬回来了。
易易:找你干嘛?
审讯似的,葛霄无奈得想笑。
X:聊起诉的事,我妈那边还没结呢。
易易:你爸还会聊天?
他这次真笑出来了,琢磨琢磨,回复:他毕竟不想离,可能要游说我吧。
葛霄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普通些,小心些。盯着手机屏幕,足足半分钟才跳出一条新消息。
易易:你有事瞒我。
X:[惊恐]
易易:说。
X:要上课了。
X:晚上联系。
真是昏了头了。汤雨繁恶狠狠地叹了口气,回复:等着!
她心里一直惦记这事儿,晚饭上食堂随便对付一口,邓满同样没什么胃口,叼着吸管嘬牛奶,半天不见喝几口。
她盯着汤雨繁的粥碗看了好一会儿,一颗缺口的麦片随着勺子晃啊晃,粘到勺底。
良久,邓满开口:“杨祎诺付的那个空调押金,你退给她了吗?”
难得听她主动提起杨祎诺,汤雨繁迅速抬眼瞥她,答:“退了。”
“你自己垫的?”
“我跟希子摊的。”
牙齿轻轻咬瘪吸管,她说:“一码归一码,没必要这么避着我,回去我A给你们。”
“钱多钱少,毕业总归是会退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邓满也没再坚持:“那你记清楚数。”
“嗯,”犹豫片刻,她认为适时关心是必要的,便接口问,“你们还好吗?”
“你可真会安慰人,”邓满轻轻笑,手指拨弄着吸管,“这话要换张子希说,我都权当八卦,一律杖毙了。”
汤雨繁也笑,勺尖绕着碗底打转。
“她和我道歉了。”邓满这么说。既然要讲,那就坦诚。
汤雨繁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邓满想骂街都说不出什么重话,哪怕杨祎诺话都甩到她脸上,说你骂我吧。
她也只是说:“她和我道歉了。可能我想要的只是一句道歉而已吧。”
从前是,如今也是。
“所以你们和好了?”
邓满摇摇头。
这倒让汤雨繁愣了一下:“为什么?”
“没有规定说她道歉我就必须接受吧。”
“那你还是……讨厌她?”
“我没讨厌过她,”邓满这次答得很快,顿了顿,补充,“讨厌一个人太累了。”
这话倒不错,汤雨繁点点下巴。
“可我也没办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小打小闹,说说笑笑。当时看到她拿我电脑,我是真的生气,想上手扇她那种,我做了那么久的作业,就被她当作逼我说话的工具,说删就删,说恢复就恢复。哪怕我现在能够心平气和地跟她讲话,可生气就是生气,那个情绪还在原地,我不能背叛我自己。”
说着,邓满似乎要叹气,喃喃:“好不好也就这样了,她回去复读,我继续念大学……好不好,都这样了。”
回到宿舍刚过八点,屋里灯黑着,张子希估计又上操场散步去了。
邓满要熬大夜做作业,提前买好了两杯奶茶,先窝着刷会儿手机。
没过十来分钟张子希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盒烤冷面,见邓满大晚上喝奶茶,她讶异:“又通宵啊?”
“今天赶完能爽一周。”
“那我陪你喽,反正明天礼拜六。”
“你也赶作业?”
张子希笑眯眯地:“我打游戏啊。”
“这还用特意啊,”邓满哼了一声,“你哪天不熬夜打游戏。”
不知何时下起急雨,朦胧地响。汤雨繁收起下午洗的衣服,怕窗户潲雨给淋湿了,只能挂走廊的晾衣杆上。
门半敞着,对面几个女孩刚下晚九,结伴回来,伞要晾在门口,撑起来砰一声响,夹杂着低低的抱怨:三月有没有一天是不下雨的?
关上门,那抱怨和一下下的撑伞声被隔绝在外。
张子希又开始外放银魂当背景音,手上卸妆不停,邓满则盘着腿缩在椅子里,边晃边看手机,椅腿吱嘎吱嘎叫唤,这一刻宁静得出奇。
十点刚过一刻,葛霄的信息发来:报告。
她回复:这么早。
鹌鹑:刚放学。
11:今天冷吗?
他似乎十分得意于她的关心,乐颠颠地:不冷呀。
鹌鹑:今天没骑车,坐公交。
鹌鹑:车前两天拿去修了,自行车不想骑,累。
她说一句他回十句,太久违。汤雨繁心下不禁感慨,回复:外星人终于把你送回来了。
鹌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葛霄活像十七年没跟人说过话,公交车进站要说,占到最后一排的座位要说,下公交车买了份馄饨面也要说。
好不容易回到家,汤雨繁让他拍张照过来,确认一下本人是否安全到家,他就正儿八经地拍了张照片给她,大头怼脸,没笑,比个大拇指。
他还挺委屈:其实可以打电话。
葛霄最爱用这种招数,他想打视频,但又怕说出来显得太贪心,于是退而求其次说打电话。
掌控权交到她手上,但他一点儿亏不吃啊,进可攻退可守。要是她想起来,说直接打视频好了嘛,他就高高兴兴打视频,她没想起来那起码还有电话可打。
汤雨繁回:下雨了,阳台过不去。室友在做作业。
此人见好就收,乖乖回了个:好的。
闲聊归闲聊,正事不能忘。
汤雨繁问他葛鹏程到底怎么回事,葛霄这次倒很配合,告诉她,他妈那边的一审败诉了,六个月后准备二审,现在需要找到他爹以前的证据,人证也好,物证也好。
听到这里,汤雨繁警觉地坐直腰板,直接甩了条语音过去:“你要干嘛?”引得旁边的邓满扭头看她一眼。
葛霄跟了条语音消息回来,声音沙沙,在笑:“没什么。”
她凑在耳跟前听了两遍,戴上耳机。
“他不敢去找我妈的茬,怕她报警。就来找我,泄愤嘛,说不出什么好话,送上门的证据为什么不要,对不对。录个音录个像都可以,我估计得比十年前的就医记录更管用些。”
11:你是因为这个搬回来的。
葛霄发了一只点头的猪。
11:所以现在他来找你了吗?
鹌鹑:还没,这两天班主任揪背诵呢,放学晚。
鹌鹑:晾他几天,估计周末就等不住了。
11:我要怎么确定你安全?
鹌鹑:我你担心什么。
11:不行
11:我要回来。
鹌鹑:现在?
11:嗯。
鹌鹑:你们这两天没课吗?
11:你别管。
鹌鹑:我还没你这个学期课表呢。
鹌鹑:这两天有课吗?
11:课可以请事假。
太惊悚了。葛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足足半分钟没动。
X:被外星人调包了吗??
易易:[敲打]
X:不用担心我。
X:真的。
X:他就算要动手,我根本不吃亏。
X: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易易:这和你是不是小孩子有关系吗?
易易:你让我先说完。
顿了顿,他回复:好。
易易:这样危险,他动手怎么办?
易易:你别和我说你不吃亏,一旦动起手就没有不吃亏的了。
易易:我不了解官司的事,没资格插手你到底想怎么收集证据,我说了你也不会听。
X:我听。
易易:不要打岔。
X:[闭嘴]
易易:你想录音可以,但录像比录音更有说服力。
易易:我帮你录像。
X:你真的不用回来。
易易:这种事我要晾你一个人吗?
易易:明天好好上课
易易:有什么事都等我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