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我关着灯,头脑却异常清醒。
饺子馆老板娘的恐惧,姜叔叔无处不在的窥探,姜阿姨手臂上那片触目惊心的淤青,还有那丝恳求的眼神……这些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旋转,最终凝结成一个冰冷的认知——我不能再当那只被困在网中的猎物。
我要成为猎人。
姜阿姨于我有恩。童年病中的守候,委屈时她如母亲般的关切……那情分,太重。如今她有难,我没法坐视不理。家庭不睦是常事,但我无法理解她的恐惧为何如此深重,深到不敢求助……更不敢离开。
不能再等了,既然她无法开口,那就由我来替她寻找证据。
我悄悄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背包,从夹层里取出那枚微型摄像头。
我光着脚滑出房门,每个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我屏住呼吸,动作放慢到极致。
我停在楼梯口向下望去。月光透过玄关的玻璃顶,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客厅大部分区域仍浸在昏暗里,家具化作一团团模糊的黑影。
客厅的壁炉旁,有一盆高大的龟背竹。它枝叶繁茂,交错成一片天然的隐蔽网。况且,它正对着姜明全常霸占的沙发,可以将开放式的餐厨区尽收眼底。
就是这里了。
锁定好目标,我动作极轻地下楼,确保没发出声响后快速挪到那盆植物旁边。我蹲着急切地在硕大的叶片中寻一个最佳位置,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耳畔回响。
就在这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楼上传来。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停滞,把自己紧紧的蜷缩在花盆的阴影里。
“咔嚓。”
二楼传来一声金属转动声。
我全身一僵,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昏暗中,我极力调整呼吸,心跳声震耳欲聋,好在腕表已被我留在床边。
“小夕,是你在楼下吗?”姜明全的声音带着睡意般的沙哑。
“是……是我,叔叔,”我顺势捂住胸口,让喘息更明显些,“我有点不舒服,下来取水,一会吃片药就好了。吵到您了,对不起……”
“严重不?”他的语气充满关切,“明天让苏珊在你房间备个饮水器,省得你夜里折腾。”
“我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到了。”我低声应道,“您也快休息吧。”
走廊上传来轻微的关门声,二楼重归寂静。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双腿却因为后怕而阵阵发软。
那一刻的恐惧,如一盆冰水,将我彻底浇醒。
他连我的机票和定位都能了如指掌,这样一个心思缜密、控制欲极强的人,家中的异常又岂能瞒过他?
一旦这个摄像头暴露,不仅仅是我会被立刻踢出局……连姜阿姨,都可能会因此遭受更可怕的报复!
不行。我不能这么冲动。绝不能因我的过错,让她坠入深渊。
我需要一个更稳妥的策略。
我看了眼手心那枚小小的摄像头,最终,把它重新塞回了睡衣口袋。
*
第二天,我便以紧急复查为由匆匆离开姜家。
当飞机冲上云霄,舷窗外一片宁静。
我将额头贴上冰冷的玻璃,试图沉淀思绪。
在飞机上昏昏沉沉的睡了几小时,回到安城已经是下午了。
回到出租屋,我简单洗漱了一下,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我拿出那本笔记,强打精神整理线索。
母亲提到的“疤脸”和警局的那张画像,似乎指向了同一个人。这个人应该和某个帮派有关联,所以饺子馆老板娘才会那样惧怕。而这份恐惧持续了十五年,证明恶魔从未远去,反而在黑暗中滋长得更为庞大……这也完美的解释了饺子馆为何在阿程到访后立刻遭殃。
阿程……他独自调查了这么久,手中一定掌握着更关键的线索。
我必须联系他。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发送了一张昨日在卡城拍的华人街街景。
“天空很晴朗。” 我附言道。
我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走到窗边。
那盆向日葵好像长大了一点,而“皮皮”——
我惊讶地发现,仙人球墨绿色的棱角顶端,竟悄然绽放出一朵淡粉色的花。
*
一串铃声响起,号码未知。
指尖在接听键上停留一秒,终于按下。
“你在哪?”
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久违却直抵心底。我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他最终还是联系了我。
“安城。”我顿了顿,“你呢?”
“……花店。”
一阵短暂的沉默,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等我。”我抓起外套,“马上到。”
*
我捧着那盆开花的仙人球,站在他店门外。
玻璃窗内,那个瘦高的身影静立在花架前,略长的褐发遮住了他低垂的视线。
他的气质,甚至轮廓,都与记忆中的少年吻合。
我其实……早该认出他的。
“Eric,”我收起纷乱的思绪,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推门走近他,“你看我带谁来了。”
他闻声抬眼,见是我,神色微微一松。
我也松了一口气,他虽清瘦了些,但没再用拐杖。
“Nancy,”他依着习惯,仔细擦净手,语气温和得如同暖阳,“你……一切都好吗?”
“嗯,还好。”我将花盆递上前,“瞧,‘皮皮’开花了。这就是你说过的‘惊喜’吧?”
他接过仙人球,眼底浮上笑意。
“是,你把它照顾得很好,它也很坚强。”
就在这时,一阵风铃清脆响起——
女护工正小心搀扶着一位老妇人站在门口。
是阿程的母亲。
顾阿姨苍老了许多,眼神涣散。
阿程快步上前:“妈,您怎么来了?”这是我第一次听他流利地说中文,熟悉的口音让我眼眶一热。
母亲的目光却越过他,牢牢锁住我。
她微微抬起手,露出一个生涩的微笑:
“夕夕…阿程…开饭了,阿姨做了红烧肉……”
空气凝固。
阿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猛地回头看我,眼中是翻涌的惊涛。
我僵立原地,监测器发出持续的嗡鸣。
“荷娜,带她回去!” 他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能带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