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卡城)
夏日的风带着暖意,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风中有茉莉花的气息。
女孩坐在老旧的木质秋千上,任由它慢悠悠地晃着,碎花长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扬起。
她仰起头,看着站在身后的少年。他深褐色的短发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阿程哥,”女孩的声音清脆甜美,漆黑的眼眸明亮如星,“你以后想去哪里念书呀?”
少年推着秋千的手微微一顿,秋千晃动的幅度小了些。他的声音里有片刻迟疑:“我其实……想考警校。但是我妈不同意。”
“噢,当警察好啊!”女孩的眼睛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光芒,她兴奋地扭过身子,差点从秋千上滑下来,“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多威风!阿姨为什么不同意呀?”
男孩沉默了片刻,目光飘向了远处。
“或许,”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她是怕我会遇到危险吧,也怕我辛苦。毕竟,这世界上的坏人那么多,哪能抓得过来呢……”
“那你还会坚持吗?”女孩追问,秋千慢慢停了下来。
她仰着脸,执着地等待一个答案。
“会。”男孩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倔强。
他重新看向她,目光坚定,“因为,保护想保护的人,抓住该抓的坏人,那可是我的梦想啊……怎能轻易放弃?”
那一年,蝉鸣悠长,阳光正好,未来可期。
*
一阵熟悉的消毒水味,将我从那个遥远的梦境硬生生拉回冰冷的现实。
监测仪的滴答声在耳边规律作响。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病房一成不变的天花板,白得有些刺眼。身体的虚弱感瞬间回归,提醒着我此刻的处境。
“Nancy,你终于醒了!”蒙娜的声音带着惊喜,她立刻按了呼叫铃,“你这一睡就是三天,真吓坏我了。”
……三天?
我试着用手肘支撑起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立刻袭来,迫使我又跌回枕头上。
“Eric…他怎么样了?”我声音沙哑。
蒙娜神色微变,目光转向窗台。
“他走了。”
我的心轻轻一沉。
“你晕倒后,医生说你情况很不稳定,需要绝对静养,不能受任何刺激。他……他就坚持办理了出院手续,说什么也不肯再待下去了。”蒙娜轻叹一口气,带着无奈和心疼,“临走前,他找到我,然后把这个……留给了你。”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窗台上,一盆小小的向日葵在晨光中静静开放,那金黄的花盘固执地朝着光的方向。
花盆旁边,插着一张对折的白色卡片。
我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接过那张卡片。上面是那笔干净的字迹,只是此间带着一丝虚浮:
“Nancy,
请原谅我以这种不告而别的方式离开。
我高估了自己现在的状态,这副残破的身体,恐怕已难以好好守护在你身边,反而会成为你的负累。
请不要试图寻找我,恳请你务必照顾好自己,按时服药,安心静养。
若遇到任何麻烦,安东尼会尽全力帮你,你可以完全信任他。”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
……
卡片从我无力的指间滑落,眼底渐渐盈满泪水。
我难过并不是因为被抛弃,而是因为深藏在那字里行间……
温柔的无力。
……
看来那曾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还是选择了退后。
但我不能。
我突然抓过手机,无视蒙娜的阻拦,拨通了安东尼的号码。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最终转入语音信箱。我不甘心,又接连拨打了几次,终于拨通。
“……他到底怎么了?”我省略了所有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电话另一端是长久的沉默。
良久,安东尼才缓缓开口,声音透着疲惫:“他会好的……Nancy,他只是需要时间。如果他知道你已经醒过来,并且情况在好转,我相信……他会很欣慰的。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安东尼,”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我要见他,现在就要。因为……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听筒里陷入了更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现在真的需要独处,需要时间去……处理很多事情。我答应过他,要尊重他的选择。”他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甚至带着一丝恳求,“所以请你,也试着理解他,给他一点空间,好吗?”
电话突然被挂断。
我握着手机,怔怔地看着那盆固执的花,一切终于明朗。
一切,都对上了。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那双总是关注着我的琥珀色眼睛,那句“你可以相信我”……还有,那道近乎毁了他整条腿的枪伤。
阿程。
……
原来你一直在这里,独自背负着我们的过去十五年。
我明白了。
你选择沉默,我便不问。你选择离开,我便不追。
但有些路,我要继续走下去。
我有必须完成的事,为了告慰在那个冰冷平安夜里,我们两人所失去的一切。
十五年前你没能抓住的坏人……现在,换我来。
*
几天后,我谢绝了医生和蒙娜的劝告,执意出院。身体依旧虚弱,但有一种比身体更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我。
回到狭小的出租屋,我将那盆向日葵和“皮皮”并排放在窗台上。
房间里一切如旧,只是心里空了一块。
我懂他的选择,就像他一定也懂我的。
有些路,注定要自己走完。
……
我打开客厅角落那个小柜子,取出一本旧文件夹。
里面装着我们家过去的所有凭证:泛黄的护照、磨损的出生证明、父母结婚证上模糊的合影……时光仿佛被压缩在这方寸之间。我的指尖缓缓划过这些冰凉的物件,最后,停留在了一本边缘卷曲的小册子上——那是母亲的旧账簿。
我余光扫过那本册子,心念微动,随手抓了过来。
这与其说是账本,不如说是母亲用数字写下的日记。她一板一眼地记着收支,偶尔在页边留下一两句简短的备注。
我一页页翻着,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和数字,时间仿佛倒流回餐馆里烟火缭绕的往日。直到案发前那个月的记录映入眼帘——
我的指尖猛地顿住。
页边,赫然用红笔标注着两个字:
“疤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