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城的小屋,熟悉的气息让我数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不同于和姜家别墅的奢华,这里每件物品都带着我生活的温度。
我将带回的旧物一件件取出,铺在长木餐桌上:父母的几件衣物、一个系粉格子蝴蝶结的兔子玩偶、一本厚相册,还有一双白色球鞋——阿程哥在出事那天穿的鞋。
我轻轻抚过球鞋表面,记忆如潮水涌来。出院后我第一时间去找他,邻居却说他们早已搬走,音讯全无。除了“阿程”这个称呼,我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如果时间能被冻结,我多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他,再听他笑着说一句:“小笨孩儿,就知道哭鼻子。”
我仰起脸不让泪水滑落,指尖翻开那本陈旧的相册。
这一刻,时光仿佛慢了下来,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温暖。
这些旧照片大多是在国内拍的,记录着我童年时光和国内亲人的点滴。我在那些尚留有记忆的照片旁都贴上便签,仔细标注时间、地点和人物。
一张五人合照吸引了我的目光。最左侧那个青涩的高个子男生,眉目间竟与如今的姜叔叔隐隐重合。我沉吟片刻,在便签上工整写下“姜明全”。我注意到,凡有他出现的照片,他的目光总是落在母亲身上,安静却执着。
这让我想起那晚他凝视我与母亲合影时的神情。一种复杂的情绪浮上心头——若非怀揣着超越寻常的情感,又有谁会对他人的子女倾注如此深重的心力?
但即便他暗恋母亲,也从未越界。或许,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吧。
但这并非我要找的答案。我要找的,是恨到足以制造那场惨案的仇家。
*
一个飘雨的清晨,我发现窗台那盆仙人球有些萎靡,土壤微微发黄。
生病了吧?
我犹豫片刻,取出Eric留下的卡片,将花盆装进纸袋。
站在衣橱旁,我选了件灰色针织长裙搭配鹅黄色开衫,随后把微微蓬乱的长发仔细梳顺别到耳后。
地铁在轨道上隆隆前行,我双手护着怀里的纸袋。随着车厢轻轻摇晃,再次想起了那天在诊所遇到的人。
该怎么说呢,初次见到他就给我一种有点别扭的感觉……看似清冷疏离,各种举动却又透着善意。
就像一只受伤后竖起尖刺的小动物,明明渴望被靠近,却又将人推开千里之外。
安城西区的“小意大利”老街浸润在雨幕里,这里的一排排红砖小楼有种旧时光的气息。我撑着伞走过挂满逼真的紫藤花的餐厅橱窗,萨克斯慵懒的蓝调旋律混着咖啡香从门缝里流淌出来,垂落的椭圆小灯泡和藤蔓交织成暖融融的光晕。复古店铺的蕾丝窗帘后,穿着波点裙的模特举着伞凝望着前方。隔壁礼品店的橱窗里则是一个微缩的童话世界,陈列着精美卡片和各种稀奇呆萌的小玩意儿………
街角那家叫“Glow”的花店却安静得像个秘密。
墨绿色雨棚下,纯白木槿在圆木桶花盆里盛放,水珠缀满花瓣。店门旁的木框黑板上写着宣传词,上面的工整字迹带有一股内敛的力道,让我不由想起卡片上的字。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风铃声,我推开了门,混合着泥土与植物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
目光所及之处,全被各类绿植温柔地环绕着。尽管种类繁多,却被搭配得异常和谐。
我环顾了一圈,店里除了我空无一人。我注意到天花板上装有数个摄像头,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店里无非就摆着些花花草草石头泥土的,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谁会大费周章地来偷这些呢?
我抱着纸袋在前厅里的小沙发上坐下。装了这么多监视设备,店主至少也能从监控里看到前厅的情况吧。
大约十分钟过去了,依然不见有人来招呼,我便往后区走去。
只见一个身着白衬衫和卡其色长裤的男人侧身坐在高脚椅上,正全神贯注地修剪一盆绿植。他眉头紧蹙,几缕褐色的碎发垂落在额前,丝毫没察觉到我的存在。
“早安,Eric,”我在距离他几米处停下脚步,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是Nancy。”
他纹丝未动,这状态和之前在候诊室那时如出一辙。
我微微蹙眉,悄悄向他靠近,才终于恍然大悟——他朝着我这侧的耳廓上戴着一个近乎透明的助听器,难怪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我绕到他面前,轻轻挥手。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嘴角扬起浅笑:“嗨,白小姐。”
“请叫我Nancy,”我微微一笑,“不然太生分了。”
“我们......这应该是第二次见面吧,”他略显局促地解释着,声音很小,“也不算熟……”
说完,他转身放好手中的工具,开始用园艺围裙仔细擦拭手指。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却让我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在我的记忆里,阿程每次洗完手,都会这样一丝不苟地擦干每一个指尖。
“Nancy,来店里找我是有事吗?”他略微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虚晃了一下,但这次我没有去扶。
“对,我想'皮皮'可能是病了。”我晃了晃怀里的纸袋,“想请您帮忙看看。”
“皮皮?”他本皱眉却又忍不住笑了一声,浅色瞳孔里漾开细碎的光,“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个名字,很特别……”
对,这个词在英文里确实不太雅观。
“其实这是中文,意思是‘皮实’,形容这盆植物很好养活。”我认真的解释道,抬眼望进他略显茫然的眼睛,突然想故意逗他一下,“Eric,我怎么记得你姓‘顾’,你该不会连中文都不懂吧?”
“不太懂……”他耳后泛起淡淡的红晕,修长手指轻轻示意我递过纸袋,“来,我帮你检查一下仙人球,你可以去前厅休息一下,用不了多久的。”
我点点头,看着他转向店后区的背影。他左腿仍有些跛,但步伐比初见时稳健了些,至少今天,那根拐杖没有出现。
良久,他轻声唤道:“Nancy,能过来一下吗?”
我望着他远远倚在门框边的身影,了然一笑。
他不过是累了,却让我主动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