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悬案 第4章 那位喂猫的警官

“来看看我的小儿媳妇！”县长太太阔面体胖，头发盘得高耸入云，笑起来很豪爽，冷下来亦很威严。

她嗓门之大，从楼上一路传下来。原是她在楼上看画，谢天荣的新收藏，今晚拿来献宝的。屏风被下人们扶起来，谢冰仪赶快远离了那个可怕的恶魔。可是一转眼，又被县长太太截住，像是相中了一只很喜爱的小猫似的，她的手被攥住，县长太太对谢天荣说：“我说小谢啊，比起这个宝物，你那些古董字画又算什么呢？”

谢天荣立刻道：“大姐，你想要，尽管拿去好了！”

说罢，在场的长辈们都认为这是极高的赞美，捧场地大笑起来。

谢冰仪面上是笑的，眼睛也是弯的，喉咙里却根本挤不出笑声。

四眼仔站在屏风边，也看着谢冰仪笑。

他多得意啊。

饭桌上，谢冰仪一言不发，她实在自己所处的环境恶心得食不下咽，如鲠在喉。县长临走前对她说：“妹妹，要大大方方的。”说罢，拍了一下县长太太的屁股：“像你一样就好了！哈哈哈哈！”

大家又笑作一团，不晓得有什么好笑的。谢冰仪也开始笑，笑到牙齿微凉，车门一关上，谢天荣便回身冷冷对她说：什么时候能指望你？一棍子打不出个响。”

他要卖她，嫌她卖相不被客人喜欢。

混蛋。谢冰仪在心里默默想。你们全都是混蛋。

关上房门，谢冰仪拿起桌上的剪刀，把书包里的卡纸抽出来，剪得稀巴烂。在外人眼里，她是何等风光的大小姐，但她连摔碎花瓶大闹一场的权利都没有，她静默地剪卡纸，只是因为这样不会被人察觉她的愤怒。

她边剪边生出玉石俱焚的勇气，就让四眼仔发现吧，让那个臃肿的县长太太发现自己找人打劫了他的儿子好了，她当初就该让雷秀雅的哥哥爆了他的菊花，她巴不得县长来家里一巴掌把谢天荣抽翻在地。

眼泪掉到手背上，谢冰仪赶快擦掉。她不爱说话，是因为根本就没人听她说话。连彭莺莺这个自诩爱女心切的母亲，都不知道她已经在学校没有朋友，其实她哪里是爱女儿呢？她只是爱赢。

谢冰仪从小就想养一只小动物，谢天荣觉得狗太闹腾，他年轻的时候养过一条狼犬，某天这条狗当着众人的面扑去吃屎，他觉得丢人，从此以后都不肯养狗。谢冰仪便狠命哀求想要一只小猫，彭莺莺又猫毛过敏，其实海外那时已经培育出无毛猫，但事情根本就未推进到那一步，谢冰仪是那种被拒绝过一次就不会再提要求的小孩。

有段时间宠物界风靡仓鼠和龙猫。班级里很多同学都有养，谢冰仪听她们聚成小团体，谈论自己的“儿子”“女儿”都叫什么名字，关系甚好的，还要合笼结为亲家。

第二周听说，合笼的仓鼠自相残杀，公的拦腰咬死母仓鼠，连带着同学之间也生出嫌隙，不再交流。

谢冰仪却想，那两只素未谋面的仓鼠也真可怜，饲养它们的人类把它们叫的多么亲热，却根本不了解它们的本性。当然，她也没有立场耻笑这些同学，毕竟，她是那个连为了小生命哭一场的资格都没有的人。

好在没有经历，也就没有伤心。人生在世，何苦给自己找一个软肋。

她是从那一天起，放弃了养一只小动物。

谢冰仪抗议的方式，便是从那天起，不再坐家里的车。司机很愕然，觉得自己失了作用，但谢冰仪说，她这是为了体考做准备，练习长跑。

彭莺莺知道了这件事，也没有意见，她喝了口咖啡：“你学会坐公车也是好事。”

谢冰仪以为，她先前那斗鸡般的气势已经如山倒，要她提前适应失去富裕靠山的日子。紧接着彭莺莺话锋一转：“将来上媒体采访，就说从小和寻常人家的小孩一样搭公车上下学。”

谢公馆走到公车站，有一个长长的下坡，沿途开满烂漫鲜花，绿意盎然，从车窗里看花，和站在花荫下欣赏，是截然不同的景色。下坡转角处，便是这个片区的警署。地堡式的建筑，雪白庄严，门口设有一处小值班亭，谢冰仪第一次经过这里，发现门口竟然放了小小一碗羊奶。

蓝色的塑料碗，边上印了五角星，羊奶里泡了几颗不明物体，看着有点恶心。

谢冰仪坐在公车上仍然在想那碗恶心的奶羹，她不知道那是谁放置的，又是谁会吃的。放学后经过同一处地方，远远听见爽朗的声音：“黑妹，快点吃啦，欸，这是专门给你买的耶！”

她先看见一只白袜黑猫姿态傲娇地坐在值班亭门口，脑袋一扭，露出一只白净的大手，手上正拿着那个蓝色塑料碗，往猫嘴边递。

叫人家黑妹当然不想吃啊。

谢冰仪有点想笑。

她渐渐走近，看见一个年轻的警察蹲在值班亭门口，喂猫未果，郁闷道：“奇怪，宠物店都说你们吃这个啊。”

这样，谢冰仪就知道了。值班亭有个年轻的警察在喂流浪猫。

第二天，她如常经过，碗里换了干粮，依然没猫动。谢冰仪想到昨天那个男生郁闷不已的样子，想他今天应该会更加痛苦，放学都有了期待。

弓道社的练习结束，到家临近晚饭时分，谢冰仪靠近值班亭，果然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你是什么猫啊，猫粮你不吃，羊奶也不喝，吃剩饭吃得那么起劲。你是变态猫吗？”

黑妹这次进了值班亭里面，小小一颗黑脑袋埋在蓝色碗里猛吃，里面是拌得软烂的菜饭，看上去很清淡。

谢冰仪看见猫吃人饭，两只白色的爪子像山竹一样用力扒住地面，觉得无比搞笑，比看见北海道的烟花还要开心。

她脑袋短暂宕机，只剩下猫在吃人饭这件事不断盘旋，忍不住笑出了声。

淑女，笑不露齿，她的人生始终奉行这一点。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笑声非常滑稽，咯咯咯咯咯……因为她的笑声出现地太突然太响亮，连和猫同吃一碗饭的警察都愣住了。

他抬起头，剑眉星目，年轻英俊的一张脸，十万分疑惑道：“你在笑什么啊？”

他刚问完，就被谢冰仪诡异的笑声逗笑了，也忍不住捂嘴笑起来。

谢冰仪第一次逗笑别人，她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笑是因为自己，不是因为她作对了什么事，不是因为她做好了什么事，仅仅是因为她的笑声很好笑而已。

谢冰仪道：“好像猫吃人饭对胃不好。”

男生大惊失色：“真的？”他立刻从猫嘴里抢出饭碗：“好了不要吃了！想死啊你！”

猫莫名其妙被打断进食，肉眼可见皱紧了猫脸，万分不爽，恨不得一掌挠上去。

谢冰仪道：“这是你的猫吗？”

男生道：“不，是自由的野猫。”

谢冰仪噢了一声，感觉好像没话要讲，就转身走了。

如此一个星期，每天上学时，放学时，都能看见黑猫和男警在值班亭吃饭。

有一天早上，黑妹叼来一只肥硕的老鼠作为答谢，引得男警嗷嗷大叫。

有一天下午，晚霞夕照，橙色的街道上，一人一猫坐在值班亭门口，人喝汽水，猫喝碗里的白开水。

谢冰仪只是经过他们，就感觉身体变轻了很多。以至于周末时，她不必去上课，也没什么出门的理由，心里却隐隐感到失落。

雷秀雅打来电话，崩溃大哭：“不好了，我哥哥被带走了。”

谢冰仪心中莫名的惆怅全都被轰尽了，她只得安慰电话那头语无伦次的雷秀雅：“被谁带走了，你说清楚，警察吗？”

雷秀雅听不进去，只是不断重复：“他们被打得很惨，马上就要来抓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警察，我不知道是谁。”

谢冰仪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在电话里骂人没有意义，反复三次，再次开口：“我给你一个地址，你现在立马过来。”

雷秀雅是搭计程车过来的，脸色憔悴，眼妆也哭花了。她说哥哥昨天晚上失踪，到现在都联系不上。直水仔交出的那几个小弟今天早上回筒子楼，满身都是伤，问什么都不说。

可怕的是，直水仔也不见了。

谢冰仪冷静了以后，觉得这个事态发展已经不像是县长夫妇的手笔了，但对方来势汹汹，恐怕下一个目标就是雷秀雅。

谢冰仪：“你哥有没有在外面结仇？”

雷秀雅：“你的意思难道这是巧合吗？没有！他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肯定不会出事的，肯定是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他可能已经被人杀了！”

谢冰仪一巴掌拍到雷秀雅脑袋上：“别乌鸦嘴吓自己了，什么都没查到就这样诅咒你哥。”

有谢冰仪在身边，雷秀雅也渐渐冷静下来，还是止不住浑身发抖：“我哥回家前，我不能回家，我爸肯定会问我的，他会打死我的。”

谢冰仪摁了摁眉头：“知道了，我来想办法。”

说罢，她把自己的包塞到雷秀雅手里：“纸笔有没有？把你哥的名字，基本信息写下来。”拿到相关信息后，谢冰仪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前往警察署：“警官你好，我要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