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细密地灰尘随着震颤在空中缓缓飘落。
林问之站在门口,忽然觉得胸口很闷。
玻璃上像覆了层纱,阳光斜射进来,偌大的房间笼罩在寂静的昏暗中。
他分不清眼前模糊的光影是岁月的痕迹,还是自己混乱的神经作祟。
视线平静地扫过地上辨不清图案的地毯,扫过皮层脱落的沙发,扫过覆灰的钢琴……
一瞬间,时光飞速倒退,灰尘消失,琴盖抬起,父亲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熟悉的旋律重新回荡在耳边。
年幼的他坐在地毯上,仰头等着母亲用油彩给他画面具。
隔着尘埃,林问之像是舞台下的旁观者,望着舞台上的人欢声笑语。
他伸手在虚幻的图景里抓了一把,掌心空无一物。
林问之茫然地站在原地,嗓子深处忽然干涩发紧,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攫住。
他弯下身子,剧烈咳了几声,眼角渗出泪水。
他顺着门板慢慢滑落,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抱住双腿,把下巴埋在膝盖后,双眼空洞地看着虚空中。
林问之觉得自己愚蠢得像是那个刻舟求剑的楚国人,破旧的房子是他在生命里刻下的痕迹,只可惜无论他在岁月洪流里如何拼命打捞,都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家。
其实没必要回来的。
但是他忍不住。
小时候大伯以“保护心灵”为由,把他困在华丽陌生的庄园,禁止他回家。
后来每次回国,汽车径直驶向城南,他跟着林卓然一家走亲访友,唯独这里无人提及。
这里和那年惨烈的车祸一样,被尘封在记忆的角落。
仿佛不去想,就不会疼。
洋红色的光线逐渐褪色,屋里的影子越发漆黑细长。
林问之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慢吞吞从地上坐起来。
他走过一间间屋子,最终停在了母亲的画室门口。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门。
正对面是一面巨大的窗户,窗外的枯枝杂草一览无余。
但是小时候这里不是这样的。
这原本是家里的花园,母亲经常坐在窗边,在花团锦簇中拿着画笔画画。
林问之在颜料的味道中,看着她的画挂了满墙,堆了满地。
只是现在,这里已经空无一物。
林问之苦笑一下。
明明早就料到的事情,但当他触碰到墙壁上浅色的方形痕迹时,心脏还时被猛地一扯。
那些痕迹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眸,熬过数不清的寂寞岁月,向他投来冰冷而怨怼的目光。
林问之将手掌贴上去,轻声说:“放心,我会把你们找回来的。”
关上画室门,林问之逃似的匆匆离开,走到门口,又猛地顿住。他犹豫片刻,转身回到自己曾经的房间,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复古八音盒,紧紧抱在怀里,这才走出别墅。
上了车,他什么也没说,宁柏也知趣地没有问,一路沉默地开着车。
驶出这一片后,宁柏轻声问:“小林总,您要去哪里吃饭?”
林问之指尖摩挲着怀里的八音盒,神色怔怔,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淡淡说:“直接送我回家吧,我没什么胃口。”
宁柏在后视镜里瞥了眼林问之,嘴张了张,又把话咽了回去。
直到车子停下,林问之准备下车,宁柏才鼓起勇气:“小林总,您今天中午就没怎么吃,不介意的话,我给您做饭吧。”
林问之停下动作,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宁柏点点头:“不忙的时候,都是我自己做。”
林问之的那句“算了”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宁柏又说,“小林总,吃点东西,心情会好一点。”
宁柏回过头,暖黄的路灯给他的侧脸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一片昏暗中,他的眼睛很亮,带着让人不忍拒绝的诚恳。
看着这双眼睛,林问之很不合时宜地想起,读书时校园里那条流浪狗。
那时他刚到国外,极度不适应,经常躲在学校无人的角落偷偷流眼泪。
那条流浪狗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它安静地趴在林问之的脚边,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林问之心里一软,团起个纸团扔向远处,小狗很兴奋地摇着尾巴,一趟趟追逐这这个简陋的“玩具球”。
流浪狗没有家,林问之也没有。
他用一个个脆弱不堪的纸团度过了最痛苦的日子。
视线重新聚焦到宁柏脸上,林问发现自己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
他轻轻叹了一声:“可是我家里什么都没有。”
宁柏不放弃:“附近有个超市,您想吃什么我去买。”
林问之犹豫一下,看了眼超市的方向,把安全带系上,妥协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你擅长什么就做什么吧。”
林问之很少正经做饭,也很少逛超市。
此刻跟在推着车的宁柏后面,看着他仔细地挑着菜,一时间有点新鲜。
“你还会挑菜啊?”
“嗯。”宁柏应道,“小时候我家里有个菜园。”
“那岂不是想吃什么就种什么?”
宁柏笑了一下:“也没有那么自由,我奶奶只种她喜欢吃的,吃腻了也没办法反抗。”
“原来大家小时候都这样。还是长大好,想吃什么买什么。”
见宁柏挑好了,林问之凑过去,“炒芦笋?”
“嗯,可以吗?”
“可以啊,做饭的人说了算。还有呢?”
“再炒个牛肉,清蒸鱼,冬瓜汤。”
“好啊。”林问之被说的生出了胃口,隐隐间竟有些期待。
买完菜回到林问之的公寓,打开门,宁柏愣住了。
以绝美海景为卖点的超大客厅空空荡荡,如果不是每天接送林问之上下班,宁柏几乎要怀疑这里其实并没有人住。
难不成其实林问之是个极简主义者?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被客厅角落一个柜子吸引住,简约的斗柜上依次摆着几个极具设计感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束手工钩织花。
宁柏的瞳孔微微张大。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摸摸那几束精致漂亮的花。
“别碰。”
耳边突然传来冰冷而急切的声音,宁柏的手悬在空中,僵硬了一瞬随即收回,他微微低头:“对不起,小林总。”
“我……”林问之的语气放缓,他有点懊恼自己刚才的不近人情,宁柏好歹是来家里给他做饭的,“我不是冲你,对不起。”
他把怀里的八音盒端端正正地摆在花瓶旁边,解释道:“这是我朋友送的。”
“是我冒犯了。”宁柏的目光从花上收回来,轻轻开口,“是很贵重的东西吧。”
“嗯,是的。”
宁柏嘴角勾起,了然道:“原来如此。”
说完他环视一圈,找到厨房的位置,拎着刚买好的菜走了进去。
林问之的眼神还落在那几束花上。
说是朋友送的其实有些牵强,这是他从16岁之后每年都会收到的匿名礼物,除了一束手工花,还有一份其他礼物。
有时候是他很喜欢的绝版香水,有时候是他喜欢的手表,有时候是一些很合他口味的配饰……
这一收就是六年。
大大小小的礼物他收过不少,但没有一份礼物能如此精准地契合他的喜好。
明里暗里打听过很多次,林问之却一直没能找到礼物的主人。
向快递公司询问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唯一的线索只有每次和礼物一起来的,写着“祝你永远自由快乐”的贺卡。
谜团一直没能解开,礼物年年准时送到,回国的时候,他脑袋一热,把这几束花一并带了回来,成为整个房子里唯一的装饰品。
厨房里传来水声和切菜声,林问之从回忆里走出来,靠在门框上看宁柏忙碌。
芦笋被均匀切段,牛肉也切成薄片,一旁的锅正烧着水,蒸汽飘在空中。
宁柏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精炼的小臂,骨节分明地手指正拿着鱼在水流下细细地冲洗。
他的脊背总是很挺拔,即使洗菜的时候也只是微微俯下脖子,站在这里,倒真像是一棵柏树。
看得人赏心悦目。
“需要我帮忙吗?”林问之问。
宁柏回头笑了笑:“您休息就好,很快就好。”
林问之听劝地坐在餐桌旁,用余光瞥着宁柏的背影,手指点开和Sue的聊天界面。
林:我母亲的画应该是早就被我大伯他们卖掉了。
Sue:这不是你早就猜到的事情?所以你是真的打算把它们找回来?这可不容易,Lin。
林:试试吧,我想把它们买回来。
Sue:希望时叙对你有用。
林:我会继续和他接触的。
Sue: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林:我祖父家里有我母亲之前的几幅画,我把他们放在了一家艺术品保管中心,之后可能需要你帮我邮寄到过来。
林: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Sue:没问题。
Sue: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他们买回来,它们那么重要吗?难不成藏着什么遗产?
林问之指尖悬在屏幕上,思索了一下,回复他:很重要,我就是为了它们回来的。
林问之切出页面,不远处宁柏正专注炒菜,对他的动作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