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十五分,早班车准时入站。
时间还算早,这个时候车上人还不多,除了司机,售票员,便是几个靠在窗户上补眠的乘客。两人坐在最后一排,程随安望着窗外,六月的早晨,天亮的早,街上人来车往,都是赶早班的上班族。
和肖霄坐在公交站的长凳上,等待公交到来前的一个小时,程随安静静听着环卫工手中的扫帚清扫地面而发出刷刷声。不久,天际泛白,朝阳浮现,黑夜一点点散去,白昼随之降临。
“在哪下车?”售票员显然还很困,说话时不停打着哈欠。
“太和路。”
“两个人,一共四块。”
肖霄把钱递过去。上车前他去买早餐,顺道麻烦早餐店的老板娘帮忙查了路线,从这回去小区要转一站公交,太和路便是他们要下车的中转站。
“还早,要不要休息会儿?”肖霄转头,问程随安。
“好。”程随安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她并不困,闭目回想前一晚上发生的事。肖霄帮她处理好伤口,两人坐在花圃边上,各自沉默,望着月光出神。
肖霄没问,她也没说,就和之前所发生过几件事一样。两人都心照不宣,将事情忘记,假装也好,不在意也好,就当不存在,覆盖而过。
随着黎明到来,新的一天开始,事情也随之结束,没必要再去纠结。对她来说是如此,可她清楚,这些事不会过去,也不会消散,日后还可能会再次发生。
对肖霄来说,这件事会给他造成多大的阴影和伤害,程随安不知,担心会不会影响他高考,只是他过于淡定,在想什么,她猜不出。
二十分钟过去,肖霄将程随安手中喝了一半的豆浆取下,望向窗外,心想还有十个站,才需要把她叫醒。
七点半左右,两人回到小区,空荡荡的公交站什么也没有。肖霄想着晚点出门找家维修店把手机修好,准考证丢了,杨老师肯定发火,得找个好点的理由,不然会被骂很惨。
刚进去,两人被保安叫住。
“同学,等等,这是你的吗?”保安指了指保安室里的行李箱和背包,没等肖霄开口,又自顾说着,“有人看到你的行李落在公交站,包里有咱们小区的门卡,就给送来了。你的校园卡上有照片,我没认错人吧?”
早上交完班,保安带着好奇,翻了下肖霄的背包,看见放在包外层的校园卡,少年的脸不容易忘记。
熟悉的黑色背包和行李箱,确实是自己的。肖霄挺意外,行李居然还在。
“是我的,谢谢。”
肖霄将包背上,拉过行李箱,跟保安道别后,和程随安一同回去。早上的小区挺热闹,上班的,送小孩上学的,晨练的,赶早市的,这会子都能见到。两人刚回到住处,隔壁的门从里面打开。
程随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奶奶口中忙上天的夫妻俩。两人都是三十岁左右,衣着得体正式,男的衬衣西裤,女的职业套装,干练沉稳。恰好遇上,又是邻居,女的露出一个礼貌的笑脸,跟他们打招呼。
“早上好。”
程随安:“你们好。”
互相打完招呼,男的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们有点赶时间,下次聊。”
两人性格看起来都挺好,面带笑容,朝他们点了点头,步伐匆匆,很快走到电梯那。肖霄打开门,程随安听到电梯门开启的声音,电梯到了,而他们也到家了。
肖霄检查一遍行李,还好东西都在,不然这两天得问舍友借书,还要麻烦杨老师帮忙。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套衣服,将数学笔记放到桌上,肖霄瞥到一旁摔碎的手机,杨老师会在群里发通知和注意事项,不及时回复,她会着急,还是得早点修好。
行李不用怎么收拾,大概整理了下,肖霄走出房间,刚从冰箱拿出瓶矿泉水,看到程随安从浴室出来,略微惊讶。
他不会留意别人的洗澡时长,然而程随安要洗头发,手臂上的伤口也要避免沾水,从她进去到现在,也就过去不到十分钟。
程随安拿着擦头发的毛巾,跟看着自己的肖霄道:“你可以去洗了。”
肖霄点了下头:“好。”
等他洗完从浴室走出,程随安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他。
程随安:“把你手机给我吧,我拿去修。”
没有手机,肖霄会不方便。
“谢谢。”把手机交给程随安,肖霄没忍住问了句,“你这是,要去上班吗?”
“嗯。”换做是平常,程随安或许会请半天假,可这几天不能离岗。
伤口上的创可贴和纱布都已拆开,伤势不重,看着有些触目,程随安来不及重新包扎,起身正要离开,被肖霄拉住手腕。
“晚三分钟,可以吗?”
老姐工作时的样子他见过,发着高烧都会瞒着他去公司,当年拦不住老姐,此刻他也没立场和资格阻挠程随安。
快八点了,程随安没那么多时间,就连洗澡都是抓紧,头发都还没吹干,再者,早高峰路上会塞车,不知能不能及时赶上。
原是想拒绝,对上少年担忧目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臂伤势上,三分钟的话,程随安想了想,点头。
伤口再次被包扎,肖霄卡着时间,三分钟刚到,手心处的纱布正贴好。除此之外,肖霄还递给她两个口罩,帽子,以及备用的创可贴。
“路上小心。”
“好。”
门开启后又关上,肖霄再看不见程随安的身影,只听到轻微的匆忙脚步声,不多时,声音停止。
以前老姐去上班,会垫起脚轻拍他的头,笑着说一句‘姐去上班了,记得在家乖乖等我回来。’民楼隔音并不好,老姐走的是楼梯,离去时的声音比程随安的要久。
肖霄转身回房间,坐在书桌前,他睡不着,也不想睡。杨老师说了,得查漏补缺,不可松懈,更不能懈怠,考试结束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进入状态后,肖霄没再去想其他,不管是被男人用电击棒击晕,还是昨晚发生的一切,眼下都被抛之脑后。
这些事,留在高考结束后再想。
还是迟到了,程随安赶到公司,部门的人都在开会。她把包放下,拿起笔记本,转身快步往会议室走去,悄声推开门,放轻脚步,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而此时投屏上的时间,显示是九点零七分。
程随安职位不高,来部门的时间还不到两年,大问题轮不到她来解决,只需完成组长安排任务便可。
该参加的会议,不能缺席,更不说这次项目出现问题,大家都有责任。会议持续到十一点半才结束,部门的人一个个离去,程随安也往外走。
“随安,你手怎么了?”坐在程随安旁边的同事瞥见她手心的纱布,问。
“没事。”程随安道,“摔了一跤。”
“摔这么重?要小心点哦。”
程随安:“嗯,谢谢陈姐。”
因不擅长和人交流,她话又少,除了工作,基本不会主动和别人交谈,自己的事更是从未提过,大家对她知之甚少。休息时,同事们聚在一起聊天,程随安从未参与,别人谈及的话题,有日常朋友,有恋人家庭,等等这些,她都没有。
也是因此,同事对她的照顾和主动靠近的热情逐渐消散,绕不开的部门聚餐,才会问她一句。也曾听到过别人在背后议论,说她冷漠淡薄,不好相处。
程随安很清楚是自己的问题,也想过和别人亲近,可总是在要迈出那一步的前一秒,又退回到最初,她还是做不到。
后来,同事们看向她时的眼神,出现鄙视和嘲讽。程随安一开始想不通,直到一些难听的言论传到耳中,她才明白,是大家误会了她和杨明的关系,即使她什么都没做,然而这些言论没少过。
自此之后,她话更少了。
比她晚进部门的新同事早已和大家打成一片,关系拉近,有说有笑。若不是张佳佳这段时间经常来找自己,一天下来,程随安也不会和别人说上几句话。面对同事的关切问候,她有些惊讶,也是心存感激。
十二点一到,张佳佳准时跑进部门,往她办公桌上一靠,嚷嚷着要饿死了饿死了。
“小安,你感冒了吗?”戴着口罩,还穿着防晒衣,张佳佳心里奇怪,眼神一转,瞧见她拿包的手还贴上了纱布,皱眉,担忧问道,“这是怎么了?”
原想在张佳佳来找她之前就先离开,这样她或许就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几次过后,她也会和部门的同事一样,不再接近,程随安害怕张佳佳会遭遇肖霄所遇到的事。
那天,大姐和五哥看到了肖霄,也会看见她和张佳佳在一起。她逃了七年,那些人好不容易找到自己,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我没事,就摔了一跤,不严重。对不起,佳佳,我中午有点事,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程随安拿起包,看向她,意思很明显。
“都贴纱布了,还不严重啊。真没事吗?”见程随安摇头,张佳佳没再追问,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好。你去忙你的事,晚上下班后,我们再一起吃。”
“那个,佳佳。”程随安咬了下嘴唇,有口罩遮掩,张佳佳看不到她的动作,“晚上,我可能要早点回去,抱歉。”
“这样吗?”瞧见她眼里的歉意,张佳佳笑着安慰,“小安,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更不用道歉。等你有空,我们再约。”
程随安不做声,抓着包的手不住收紧,几秒后,才缓缓点头。
看着程随安远去的背影,张佳佳神色敛起,两分钟后,一把推开经理办公室的门,大吼一声:“表哥,我要吃火锅!”
“吃你妹,滚!”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恶鬼附身了吗?你看不到你亲爱的表妹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吗?你这万恶的资本家!我要打电话告诉大姨,控诉你这杀千刀的恶毒兄长,真是太可恶了!”
“......”
“大姨,呜呜呜,明哥他骂我。”
“……”
张佳佳刷着手机,时不时凑到杨明跟前:“哥,你看这家怎么样?啧,看评价好像不太行,换一家。”
杨明咬牙切齿:“我们只有两个小时的午休,你已经挑了半个小时了!”
“那就这家了,明哥,我最喜欢你了。”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