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秩序千层,仍须留一线空白。
周一上午,北城事务所的会议室里,蓝图铺了一整张桌子。夏天的风灌进空调口,吹动纸张边缘轻轻卷起来。
林望站在桌旁,听同事汇报新项目进度。每个人都在说指标、预算、施工期。
他却有点走神。
“爱能逆熵。只是……怕它留不住人,也留不住曾经。”
苏筠昨天在课堂上的那堂课,一直在他脑子里回响。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工程,盖了那么多楼,其实想留住的,从来不是钢筋水泥。
而是——人在哪里,才会留下灯火。
会议结束后,他去茶水间接水。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陆真蹲在饮水机旁边,用卷尺比划着什么。
林望愣了一下:
“你干嘛呢?”
陆真没抬头,说:
“量走廊最小净宽。”
林望挑挑眉:
“项目里不是写了吗?一米二。”
陆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
“我想留一条更宽的走廊。至少两米四。”
林望笑了:
“两米四?你是想办马拉松还是怎么的?”
陆真皱眉,干脆放下卷尺,靠在饮水机旁,语气很认真:
“我想在新楼里,留一条没有任何功能的走廊。不摆商铺,不立广告,也不用写逃生通道。”
林望愣了一下:
“那你想干嘛?”
陆真轻轻说:
“就留一条能让人随便走一走、发发呆、或者在那儿吹风的地方。”
林望看着她,过了好几秒,笑了笑:
“陆真,你啊……总是喜欢留些没人管、没人用的地方。”
陆真偏过头,眉心微蹙:
“可你不觉得,所有楼里的走廊,都被功能规划得死死的?所有地方都要被利用、盈利、填满。”
她顿了顿,低声说:
“我只是觉得,应该留一条空白。哪怕没人在,也给未来留条路。让人走进这栋楼时,能感觉——这里还有一点点不属于计划的自由。”
林望没说话。
他看着陆真,忽然想起昨天苏筠在课堂上写下那行字:
“爱,是人类在熵增宇宙里,做出的最高难度的逆向编码。”
也许这小姑娘说得对。
不是非要留一面纪念墙,也不是非要修复一座旧楼。
留一条空白走廊,也许就是另一种逆熵。
陆真见他不吭声,小声说:
“你肯定又觉得我在做没意义的事情吧。”
林望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觉得你留的不是走廊,是一条信号。”
陆真愣了一下:
“什么信号?”
林望笑了笑:
“告诉未来的人:这里,曾有人留过一条不属于规则的路。”
陆真没说话,眼睛却亮了一下。
林望背过身,往会议室走去。
他心里轻轻想:
“也许,逆熵不是修回过去,而是留一条未来可能有人经过的路。”
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掀起蓝图边角。
那张纸发出轻轻的“沙”声。
像一阵回声,在无声的城市里,提醒人们——
还有些地方,是空的,等人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