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寿,而爱能逆熵。
教室里亮着冷白的灯。窗外是六月的风,带着一丝闷热,吹动窗帘边缘轻轻抖动。
苏筠站在讲台上,手里转着一支黑色水笔。她看着黑板,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今天讲一个词,叫熵。热力学里说,熵代表系统无序的程度。熵越高,世界越接近混沌和均质。最后,一切归于热寂——没有差别,也没有意义。”
台下有学生举手,语气带着一点好奇,也带着不自觉的轻笑:
“老师,如果一切都注定走向熵增,那我们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苏筠望着那学生,轻轻笑了。
“这是所有人类都会问的问题:如果注定是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
爱。
教室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苏筠收回粉笔,靠在讲台边,轻声说:
“香农在信息论里说,熵就是不确定性。而每一次信息的确认,就是把混沌里的一条路选出来。每一次选择,都抵抗了一点点熵增。”
她顿了顿,看向全班:
“那人类所有最深的选择是什么?是爱。”
林望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他本来只是想顺便来看看苏筠讲课。没想到,却被她的话像针一样轻轻刺进心里。
他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理性光芒的眼睛,此刻说起“爱”时,反而最安静。
苏筠轻轻说:
“爱是浪费。它耗费能量,付出时间,也必定带来痛苦。可恰恰是因为爱,我们不肯让世界变成完全均质的空白。”
她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
“爱,是人类在熵增宇宙里,做出的最高难度的逆向编码。”
林望看着那行字,心口忽然一阵发紧。他想到自己曾拼命想修复一座楼,拼命想修复和苏筠之间的裂缝。可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也许他最想修的,根本不是楼,而是那种在人和人之间留一条路的可能。
哪怕那条路,最后走向的还是分别。
下课铃响了。教室里瞬间沸腾。学生们开始收拾书本,谈论周末和选修课。
苏筠收拾讲桌,一抬头,看见林望还坐在最后一排。
两人对上视线。
苏筠放下手里的书,慢慢走过来。
“怎么突然跑来听课?”
林望轻轻笑了下:
“想听你怎么解释人类为什么不放弃。”
苏筠笑了,眉眼弯起来:
“结果怎么样?有被说服吗?”
林望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不完全。”
苏筠轻声问:
“还是不相信,爱能逆熵?”
林望垂下视线,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桌面。
“我信,爱能对抗熵增。只是……我怕到最后,它还是留不住人,也留不住曾经。”
苏筠看着他,忽然轻轻叹息。
“可能真会输。可人类就是那种,明知道会输,也还是要试一次的动物。”
林望没笑,也没再说什么。
苏筠转身要走,又忽然回过头,看着他,眼神柔了些:
“你以前总以为,修是把一切都恢复到原样。可有时候,修只是留下一个信号,让别人知道,你曾用力想留住这里。”
林望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天工地上,阳光照在桁架里,一道光像从天上打下来。
他忽然明白,也许“逆熵”并不是修回过去。
而是在人群里,留下一道光,让人知道:
“这里,曾有人存在过,也有人试过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