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风光在险峰。
那座工厂,位于城市东北角,名字叫“振兴”。
名字很大,场子很破。
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曾经是全市最大的机械厂,如今锈迹斑斑,厂房钢结构都已变形。再过一个月,这里就要整体拆除,地块被卖给地产公司,要盖商务写字楼。
林望和陆真,是为这块拆迁做最后的勘测。
厂区里满是积水,阳光斜照进来,把水面映成碎金。巨大的桁架像一只折断的骨架横跨高空。
陆真一边拍照,一边自言自语:
“有些地方,连塌都塌得很好看。”
林望侧头看她:“你喜欢这种废墟?”
“喜欢。”她毫不犹豫,“废墟比新楼诚实。”
他挑了挑眉:“可废墟什么都不能用。”
“谁说的?废墟留着记忆。”
林望轻声笑了:“可是城市里留不下废墟。”
陆真停下脚步,看着他:
“那就是问题。城市只想留下一张平滑的脸,却不肯容下一道细纹。”
两人走到一扇巨大的厂门前。锈红的铁门高达六米,门缝间透出风。
陆真问:
“林工,你在画结构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人其实永远在图纸之外?”
林望看着那扇门,沉默了一会儿:
“我以前没想过。”
“那你现在呢?”
“我现在……开始想了。”
他们走进一个机修车间,地上满是散落的螺丝、钢屑。阳光透过桁架的破洞,投出斑驳的光斑。
陆真忽然说:
“我想做一个展览。”
“展什么?”
“展出所有拆迁之前的空间痕迹。哪怕是一道裂缝、一个老工人刻在墙上的字,或者这道铁门的锈斑。我要让人知道:那些不是脏乱,是城市的底稿。”
林望愣愣看着她。
“逆熵,不是修补秩序。”陆真说,眼神带着一股光,“是让空间学会记忆混乱。”
林望缓缓呼出一口气。
“可你知道那代价很大。”
“我知道。”陆真说,“我知道很可能没人看,也没人买单。但我还是想试。”
她看着他,忽然轻声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理想化?”
林望摇摇头。
“如果连你都不说这些话,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风从车间另一头灌进来,把一张泛黄的施工图吹到林望脚边。他弯腰捡起来,抖了抖灰。
那是一张1986年的厂房改建图纸。上面用红笔写着:
“振兴厂 改扩建工程 项目负责人:李建军”
纸边已经碎成锯齿状。
陆真凑过去看。
“这个人,”林望轻声说,“可能现在还活着,也可能已经走了。但他画过的线,还留在这里。”
陆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沿着那张图纸的折痕滑了一下。
“这就是人活过的痕迹。”
他们并排走出厂房,夕阳落在工厂锈红的立面上。林望忽然说:
“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一块测不准的支撑。”
“什么意思?”
“理论上存在,却没办法用工程量化。但就是因为你在,这座楼多撑一秒,也有意义。”
陆真笑了。
“那你就多留一点裂缝吧。哪怕只是为了让我能进来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