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斜阑是个易骨相士。
他来十三司时是这么说的,大家都这么以为,有的甚至说,美人向来看骨不看皮,开玩笑般让乌斜阑来易骨,除了程琮。
程琮第一次见到乌斜阑时,那时的乌斜阑还是个穷书生。和自家娘子住在茅草屋里,他一点都不觉得苦,他总是想,等自己考取了功名,他要给自家娘子买最好看的梳妆盒,要给娘子买最好看的衣裳。
后来,他去了京城里,都说京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可乌斜阑不信,他意气风发,誓要在京中闯出一番天地。
他碰得头破血流,有王公贵族的公子哥儿看中了他写的文章,要让他替其科考。乌斜阑不肯,于是他前脚刚出门,后脚被人套了麻袋踢得鼻青脸肿。
可乌斜阑的脾气犟,他不肯妥协,他还是去参加了科考,只有考取了功名才能出人头地,才能把娘子接过来过好日子。
在他报出自己的名字时,考官看了他一眼又一眼,乌斜阑厌恶极了这种自上而下的审视,像看一条卑微到尘埃里的狗。
放榜之日,直至来看榜的考生散去,乌斜阑不可置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榜上并无他的名字。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那么努力,那么用功,怎么可能!
他找到了贡院,要求复核自己的考卷,考官端着茶盏,吹了吹热气,他瞥向乌斜阑,似笑非笑道:“乌斜阑么?我们应该没有这个考生吧。”
乌斜阑往后退了一步,他笑了一声,他什么都明白了,他什么都懂了。
回客栈的路上下了雨,雨势浩大,他被人在小巷中抹了脖子,神不知鬼不觉。
公子哥儿许是不解气,杀了他还不够,命人把他的皮剥了下来,挂在宅子里当作战利品,看,这就是忤逆他的下场,这就是京城,吃人也不吐骨头儿。
他恨!他恨!他恨!!!!!!
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
滔天的恨意与怨气蔓延,那些人剥下了他的皮,将他的骨喂给了狗。无尽的憎恨让他变作了厉鬼,让他从鬼门关逃回来。骨头划开野狗的肚子,在那挤压的脏器中,伸出了一截白骨。
吃人不吐骨头么?好呀,他们欠他的,乌斜阑都要讨回来。
夜里灯影绰绰,公子哥儿宿在青楼里,今夜的青楼有些静,楼下竟少了些喧嚣。再晃眼,他似乎看见了那张人皮,他嗤笑,一张皮而已,改天送去店里,让人做成衣裳,听说人皮保暖。
一张皮悄然覆上来,他听见了乌斜阑的叹息:“你的骨头,我收下了~”
皮骤然锁紧,勒得他喘不过气……
老鸨发觉不对时,带人上楼闯入房中,可房内空无一人。往里看去,只见公子哥儿成了一张皮,软塌塌垂在榻上,地毯上残留有一滩脑浆,油腻的脂肪流了一地,与葡萄酒的香味杂糅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怪味。
“呕……”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忍不住呕吐起来。
乌斜阑把他们都杀了个遍,可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了,他想去找他的娘子,他想娘子了。
可当他循着记忆回到家中时,只见屋门半敞,凳子被蹬向一旁,他的视野中只余一双悬在半空的绣花鞋。
他一下就认了出来,那是他给娘子做的绣花鞋,娘子喜欢得不行,收在柜子里,平时都舍不得穿。
程琮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他的,那时的程琮乌发高束,撑了柄油伞,他淡淡看来时,乌斜阑竟下意识想跑。
再后来,程琮帮他安葬了娘子,和他的骨头葬在一块,作为交换,乌斜阑来到了十三司。
此时,乌斜阑抬眼,他的皮没有骨架子,眼珠看过来时尤为瘆人。
“骷髅头怎么卖?”程琮向他逼近,神色如常。
乌斜阑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是我的骨头哦。”他眯起眼,便显得更为惊悚。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不卖。
“那怎么办呢,我觉得挺好看。”程琮道。
乌斜阑融化在地上,而后化作人形:“我觉得你的骨头也很好看,不要可以给我吗?”
“嘻,不说话,就当默认了。”乌斜阑这么说着,下一刻贴到程琮身后,一只手就要往头上抓去。
程琮哪能任他掣肘,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刀刃刻了金文,往后一刺,乌斜阑吃痛松开,程琮趁机翻身滚开,要往兜里掏手串,那串人骨手串是乌斜阑最爱不释手的,说不定能够唤醒他。
可他神色一紧,兜里没有手串……
手串去哪了?程琮来不及多思,因为乌斜阑又攻了上来,乌斜阑比耿听声要难缠得多,因为这家伙没骨头,随时成一滩皮就往人身上贴。
人骨手串还在池逸的手中,池逸眼尖,见到程琮的动作,他稍一思索,从包中拿出了人骨手串,程琮要找的东西,兴许可以唤醒乌斜阑。
可是……池逸内心犹豫挣扎,程琮前脚刚告诉他不准过去,如果这次再擅自行动,程琮真的会把他开除。
可是……时间容不得他们再打下去,更容不得池逸犹豫。
“梦魇在闭合。”耿听声抬眼向四周扫去,他听见乱葬岗多了其他的声音。
而池逸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身影愈来愈淡,疏桐也发现了,她沉眉道:“如果耽误太久,我们会被它吞噬。”
她蠢蠢欲动想加入战斗,可程琮的打法实在插不进空子。
池逸心一横,刚要抬脚,却被疏桐拦住,疏桐看向那边的打斗:“别去,会误伤你。”
池逸拿出了人骨手串,他紧盯着疏桐,神情严肃:“手串在这,它也许是破梦的关键。”
疏桐盯着人骨手串,半晌,她叹道:“我载你过去。”
池逸心中松了口气,他想,程琮应该又会生气了……
程琮正与乌斜阑周旋,不料听得人唤“程琮”。程琮抬头,霎时瞳孔骤缩,夜空中,青年伏在白鹭身上,他的手臂悬在空中拿了一串手串。
“你跑这做什么!”程琮喝道,乌斜阑歪头,瞧见了池逸。
他笑了笑,探身竟要去把池逸拽下来,随之,他抓到了池逸的脚,乌斜阑刚要往下拽,却被程琮一脚踢飞到一旁。池逸因为重心不稳将将要摔下地,程琮眼疾手快,一手接过他递来的手串,一手接住池逸将其锢在怀中。
乌斜阑这头从地上爬起,冷不防,一个人骨手串被丢来他的手中。
乌斜阑低头,他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他停下了动作。
程琮来到这的时候,乌斜阑颓然地抱着娘子的尸身。他递给了乌斜阑一个手串,乌斜阑抬头,他看不清程琮的脸,但他看得清手串的模样。
手串上串了12颗微缩的人头,每颗人头不约而同张大嘴,表情痛苦,面目狰狞。他茫然地看向程琮,不知这是何意。
程琮的嗓音带着冷意,像终南山的一捧雪:“新人的见面礼,都是你的老熟人。”
老熟人?他仔细端详起那些人头,啊……他勾起唇角,确实是老熟人啊,公子哥,考官,踢了他的,杀了他的,有一个算一个,整整齐齐串在手串上。
他忽地笑了,他喜欢这份礼物,他爱惜地将手串戴到手腕上:“谢谢,程司。”
眼前的景象化作虚无,他们再次处于浓雾中。
“程琮……”池逸紧张地抿起嘴,查看起程琮的反应,程琮抱着他的手极紧,他面无表情低下头来,迎上池逸心虚的神色。
程琮气笑了:“池逸,你知不知道被当时的乌斜阑抓住是什么后果?”
池逸下意识点头,瞥了眼程琮的神色,又改成摇头。
“你会被他剥皮收集在墙上。”程琮冷冷道,他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事实,但池逸能感觉到,他在生气,是哄不好的那种。
“这次……”他刚想狡辩,便被程琮打住。
“池逸,我在生气。”程琮道,他垂眸,“不想听你狡辩。”
“我说过的,池逸,你再这样就离开十三司。”
池逸听罢,心一凉,可对上程琮决然的视线,他知道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程琮: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还是程琮:老婆我错了
至于小池离职[奶茶]放心程老板会追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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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