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寒意像尼罗河的雾,悄无声息地钻进偏院的窗棂。刘安章蜷缩在芦苇席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像一面破鼓在敲。胸口的胀痛已经成了常态,腰间的曲线也越来越明显,可真正让他辗转难眠的,是脸上那些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变化。
他摸了摸自己的眉骨,那里似乎比以前低了些,棱角被磨平了,像被水冲刷过的鹅卵石。再往下,嘴唇好像也厚了点,下唇的轮廓变得圆润,不再是从前那种单薄的线条。最让他恐慌的是下颌,指尖滑过的地方,线条柔和得像被精心打磨过的陶片,完全失去了男性该有的硬朗。
“不可能……” 他对着黑暗喃喃自语,声音尖细得像蚊子叫。他需要一面镜子,一面足够清晰的镜子,来证明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可他只有那面青铜镜,镜面被氧化得发乌,只能照出模糊的影子,像一幅失焦的画。他试过用湿布擦拭,用细沙打磨,都无济于事。那模糊的影像反而更让他焦虑,像隔着一层雾看自己,既熟悉又陌生。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滋生,像沙漠里的毒草,疯狂地蔓延 —— 去偷舍丽雅的镜子。
舍丽雅有一面从叙利亚运来的青铜镜,镜面打磨得光亮如银,能清晰地照出脸上的纹路。他在给荷鲁斯送作业时见过一次,那镜子被放在梳妆台上,旁边摆着孔雀石眼影和胭脂盒,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抖,一半是恐惧,一半是难以抑制的渴望。舍丽雅视他为眼中钉,要是被发现偷东西,别说被喂鳄鱼,恐怕会被活活剥皮。可一想到自己脸上那些诡异的变化,想到那面模糊铜镜带来的无尽猜疑,他就觉得胸口像被堵住了,喘不过气。
三更刚过,府邸里一片死寂,只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偶尔从远处传来,像钟摆一样规律。刘安章悄悄爬起来,穿上那件深蓝色的长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的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腔,手心全是冷汗,浸湿了袖中的青铜小刀 —— 那是他唯一的 “武器”,虽然他知道,真被发现了,这刀根本没用。
他像只猫一样贴着墙根走,脚下的细沙被踩得沙沙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主院的回廊比偏院亮些,挂在廊柱上的油灯还在燃烧,投下长长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鬼怪。他屏住呼吸,躲在一根石柱后面,看着侍卫的身影从远处经过,心脏差点跳出喉咙。
舍丽雅的房间在主院东侧,门口挂着厚厚的亚麻布帘,上面绣着金线的莲花。他能闻到里面传来的香气,是昂贵的没药和玫瑰混合的味道,甜腻得让人发晕。他犹豫了一下,指尖在布帘上停留了片刻,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些。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翻身的声音,伴随着舍丽雅含糊的梦呓。刘安章吓得差点瘫坐在地上,连忙捂住嘴,缩到门后的阴影里。过了好一会儿,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他定了定神,轻轻掀开布帘的一角,闪身溜了进去。
房间里很暗,只有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斑。空气中的香气更浓了,混杂着女人的体香,让他有些窒息。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梳妆台就在窗边,月光恰好落在上面,照亮了那面他梦寐以求的青铜镜。
镜子被放在一个象牙托架上,镜面光滑如镜,边缘雕刻着精美的纸莎草花纹。旁边还放着一把象牙梳,梳齿间缠着几根乌黑的长发。
刘安章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踮着脚尖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镜子的边缘,就觉得一阵冰凉的寒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触电一样。
“快……”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都在发颤。
他一把抓起镜子,塞进长袍的怀里,紧贴着胸口。镜面的冰凉透过布料传来,与胸口的胀痛形成诡异的对比。他不敢停留,转身就往外跑,慌乱中撞到了旁边的陶罐,发出 “哐当” 一声轻响。
“谁?” 舍丽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警惕。
刘安章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掩盖脚步声,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撩开布帘就往偏院跑。身后传来舍丽雅的尖叫,还有侍女们慌乱的脚步声,可他不敢回头,只顾着拼命往前跑,长袍的下摆被风吹起,露出了紧绷的臀部曲线,像一只受惊的雌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偏院的,只觉得肺都要炸了,喉咙里火辣辣的疼。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怀里的镜子硌得胸口生疼,却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心。
外面传来了喧闹声,夹杂着舍丽雅的怒骂和侍卫的吆喝,显然是发现镜子不见了。刘安章吓得缩成一团,用被子蒙住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府邸又恢复了寂静。刘安章的心跳却还像擂鼓一样,他颤抖着伸出手,从怀里摸出那面偷来的青铜镜。
镜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边缘的纸莎草花纹清晰可见。他深吸一口气,将镜子举到眼前。
镜中的人影让他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
那还是他吗?
黑发依旧浓密,却似乎比以前更柔顺了些,贴在脸颊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眉骨确实低了,眉毛变得纤细,像用黛石描过一样。眼睛还是黑色的,却比以前更大了些,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他从未有过的妩媚。
嘴唇是厚了,下唇饱满得像颗熟透的樱桃,色泽红润,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伸手去碰。下颌的线条彻底柔和下来,从耳根到下巴,形成一道流畅的弧线,像艺术家精心雕刻过的作品。
唯一还能看出些 “刘安章” 痕迹的,是那双眼睛里的惊恐和茫然。可这惊恐放在这张脸上,非但不显得狰狞,反而有种易碎的脆弱感,像个受惊的少女。
“不…… 这不是我……” 刘安章的声音在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镜中的影像。他用力摇头,想把这可怕的景象从眼前甩走,可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摇头,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这不是梦。
这个念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心脏。他伸出手,指尖抚过镜中自己的脸颊,冰凉的镜面传来真实的触感。眉骨、嘴唇、下颌…… 每一个地方都在告诉他,这就是现在的他,一个陌生的、女性化的他。
他突然抓起镜子,死死地盯着里面的人,像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愤怒和绝望像岩浆一样在他胸口翻涌,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猛地抬起手,用指甲狠狠划向自己的脸颊。
“嘶 ——”
尖锐的痛感传来,清晰而真实。他放下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沾到了一丝温热的液体 —— 是血。
疼痛让他瞬间清醒,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眼泪混合着血水从脸颊滑落,滴在镜子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红。
这不是梦。
他真的在变,在变成另一个人。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变化,那些让他恐慌的细节,此刻都在这面清晰的镜子里得到了印证。从身体到容貌,从声音到轮廓,他正在被彻底 “改造”,像一块被重新塑形的陶土,失去了原来的模样。
“刘安章……” 他对着镜子,一遍遍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尖细而破碎,“我是刘安章…… 我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镜中的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悲哀,仿佛在说:不,你不是了。
他像疯了一样,用拳头狠狠砸向镜子,想把这张陌生的脸打碎。可青铜镜很结实,只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他手心发麻。他又想用那柄青铜小刀划破镜子,却在举起刀的瞬间停住了 —— 他怕,怕看到镜中那个流血的、更加陌生的自己。
最终,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那面偷来的镜子,像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一个扭曲的问号。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天快亮时,才慢慢站起身。他把镜子藏在床底下最深的角落,用一块破布盖好,像在掩埋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可他知道,这个秘密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头里。无论他藏得多深,无论他是否愿意承认,他都正在变成另一个人。那个叫 “刘安章” 的埃及史研究生,正在被这具身体一点点吞噬,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窗外传来了第一声鸡鸣,清脆而响亮,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刘安章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第一次感到了彻底的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陌生的自己。他只知道,从偷来这面镜子,看清镜中影像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他或许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是回到他的时代,还是回到那个曾经的 “刘安章”。
床底下的镜子在黑暗中沉默着,像一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在古埃及的晨光中,彻底迷失了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