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的钟声像一把钝刀,把六月的天空切成碎片。李语汐站在走廊尽头,手里还攥着刚发下来的数学卷,大题上一个鲜红的“-12”刺眼得像一枚未熄灭的炭火。她没哭,只是把卷子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书包,仿佛这样就能把错误也折进沉默里。
校门口,父亲骑着那辆旧电动车风一样赶来。她跳上后座,风把她的刘海吹得凌乱,也把眼泪吹得迟迟不肯落下。直到家门口,父亲问:“饿不饿?”她才突然哽咽,眼泪砸在鞋尖,像一场骤雨。
夜里,她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的吊扇吱呀吱呀,像在数她心跳的频率。她想起那道本可以拿满分的几何,心里空出一个洞。
成绩条在周五下午贴出来——年级第四。同学们羡慕的目光在她眼里却像一把把钝刀。她站在榜单前,指尖停在“李语汐”三个字上,轻轻说:“原来不是第一啊。”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被拉开的橡皮筋,绷得生疼。
第二天,她把暑假作业铺成一条河,曹屹霖坐在河对岸,小脑袋一点一点地背《木兰诗》。
“阿姊,‘雄兔脚扑朔’后面是什么?”他皱着鼻子,像只皱巴巴的小包子。
“雌兔眼迷离。”她敲他脑门,敲完又忍不住笑。
曹屹霖背书慢,却总有办法让时间发光。他会在练习册上画一只戴墨镜的兔子,说那是“英语听力兔”;也会把乘法口诀唱成rap。李语汐笑他,却在笑里找到了缓慢的安慰。
郭梓涵回来的那天,小城下了雨。她拖着行李箱,雨珠挂在睫毛上,像一串碎钻。
“抱走团团长,报道!”她冲上来抱住李语汐,香水味混着雨气,像一朵湿漉漉的玫瑰。
她们去老巷子里拍照片,郭梓涵举着胶片相机,咔嚓一声,把童年的石墙、青苔、斑驳阳光一并封存。
“以后每次回来,都给你带一张。”郭梓涵说。
李语汐笑着点头,心里却想:如果时光也能像胶片一样,可以倒带就好了。
贺穆宁从北京回来,带着北方的风。
三人去爬城西那座矮山。曹屹霖也吵着去,于是队伍变成四人。山不高,却陡。李语汐爬得气喘,却被曹屹霖一句“姐姐,你看云在给我们加油”逗得大笑。
山顶风大,吹乱了所有人的刘海。贺穆宁张开双臂,像要拥抱整个夏天。李语汐举起手机,逆光拍下他的剪影,照片里他整个人镶着金边,像少年漫画里的主角。
那天阴得像一块浸了墨的布。李语汐、耿彤曼、耿韵寒、耿淳屹四个人挤在一把伞下,去无理川捉“夏天的尾巴”。
河水浑浊,雨点砸在水面,开出无数小白花。他们却在岸边捡到一块心形石头,雨水冲过,石头纹路像一张笑脸。
“带回去,当镇纸。”耿彤曼说。
后来雨大得看不见路,他们冲进超市躲雨,又顺手把背包锁进了储物柜。回家才发现钥匙落在柜子里。李语汐急中生智:“等别人开柜时,我们假装拿错东西?”
工作人员被他们的“鬼点子”逗笑,最终还是用备用钥匙帮他们打开了柜门。两元店买的贴纸、发卡湿漉漉地躺在掌心,像偷渡回来的宝藏。
雨越下越大,他们躲进医院。走廊的灯光冷白,消毒水味刺鼻。
“我来讲个故事。”耿淳屹压低声音,“从前有个小女孩,在医院楼梯间数台阶,怎么数都少一层……”
耿韵寒吓得往李语汐怀里钻。李语汐却笑出了声:“少的那层台阶,被你姐吃了!”
笑声撞在瓷砖上,又弹回来,把恐惧撞得粉碎。
耿彤曼喊饿,四人冲进一家小店。热腾腾的土豆粉端上来,汤面浮着葱花,像一片微型森林。
“拍照拍照!”郭梓涵远程遥控,手机镜头里,蒸汽把每个人的脸都裹成了柔软的雾。
吃完出来,雨停了,路灯把积水照成一面面小镜子。李语汐踩进水里,溅起一串光。
晚上九点,李语汐又跑去找耿彤曼。路灯下,耿彤曼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堵沉默的墙。
“再玩一会儿嘛。”李语汐撒娇。
耿彤曼却皱眉:“我很累,改天吧。”
李语汐转身,假装潇洒地挥手:“那我回家洗衣服啦。”
走到拐角,她掏出手机,指尖悬在“删除好友”上方三秒,然后按下。屏幕弹出提示:“是否拉黑?”她点了“是”。
夜风很凉,吹得她眼眶发热。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书桌最远的角落,像放一只随时会爆炸的雷。
第一天,屏幕没有亮。
第二天,微信提示音依旧沉默。
第三天,她在草稿箱里打下一行字:“如果 □□ 道歉,我就原谅。”
第四天,她梦见雨中的无理川,梦见自己把贴纸一张张贴回储物柜,贴成一条彩虹。
郭梓涵回了杭州,贺穆宁打包行李准备返校,曹屹霖被妈妈带去外婆家。
傍晚的客厅安静得能听见冰箱运作的嗡嗡声。李语汐把暑假作业摊成一朵巨大的纸花,自己却坐在花蕊里发呆。
她点开相册,翻到那天的土豆粉、雨中的医院、山顶的风。手指停在耿彤曼的侧脸上,轻轻一点,照片放大,又缩小。
“原来真的结束了啊。”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
八月午后,蝉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李语汐收到一条 □□ 验证消息——头像是一枚心形石头。
验证信息只有五个字:
“镇纸找到了。”
她盯着屏幕,心脏突然跳得很大声,像是要把整个夏天都震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