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辛崇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棉花,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整个下午,他都阴沉着脸,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坐在黎茉旁边,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像茉莉花一样的味道,可这味道今天却让他格外烦躁。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中午走廊里的那一幕——黎茉耐心地跟陈游说着话,甚至还递给他东西。那个袋子,她都没给他送过东西!除了生日那条他恨不得供起来的发带
凭什么?
她对陈游都能那么和气,说话轻声细语,还会解释怎么用。
对唐可清,对孙思思,甚至对班上其他不怎么熟的同学,她也都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
怎么偏偏到了他这里,就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是“约法三章”,就是说什么“不要做令人讨厌的事”。
他是很讨人厌还是怎样。
他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着黎茉。
她正专注地刷着物理题,睫毛低垂,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完全没分给他半点目光。
他故意把书本弄出点声响,她没反应;
他假装咳嗽两声,她还是没抬头。
梁辛崇更郁闷了。
他这么大个人,情绪这么明显地摆在这里,她难道就一点都没发现?
还是发现了,根本不在乎?
这种被刻意忽略的感觉,比直接拒绝更让他难受。
下午第一节是通用技术课,要去实验楼的专业教室。
往常这种需要分组操作的课,他绝对是最快凑到黎茉身边的人,死皮赖脸也要跟她一组。
但今天,他憋着一口气,愣是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和唐可清、还有另外两个女生自然地组成了队伍。
他甚至带着点恶狠狠的期待,希望黎茉能回头看他一眼,哪怕只是用眼神询问一下。
没有。
她甚至连头都没回,就跟唐可清有说有笑地去找操作台了。
梁辛崇心里的火“噌”地冒了起来,夹杂着说不清的委屈。
他胡乱地跟林澍森和另外两个男生凑成了一组,心不在焉。
这节课的任务是用粗铁丝拧制一个自行车模型。
老师讲解完步骤,大家就开始动手。梁辛崇手里拿着钳子和铁丝,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黎茉那组瞟。
他看到她和唐可清头碰头地讨论着什么,手里灵活地弯折着铁丝,侧脸在实验室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她好像……一点都没受影响。
他的缺席,他的闷气,对她来说似乎无足轻重。
这让他心里一阵发涩。
“崇哥,发什么呆呢?你这轮子拧得歪到姥姥家去了!”林澍森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梁辛崇回过神,低头一看,自己手里的铁丝果然被拧得乱七八糟,根本不成形状。
“梁辛崇,”通技老师严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注意力集中,步骤都听懂了吗?别到时候交不上作业!”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窃笑。
梁辛崇脸上有点挂不住,闷声回了句“知道了”,胡乱地拆掉歪扭的铁丝,重新开始。
可是越急越乱,越乱越烦。
手里的钳子好像都在跟他作对,铁丝也不听使唤。
他满脑子都是黎茉对陈游说话时那难得的温和神情,和她对自己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凭什么?
他到底哪里不如那个陈游了?
就因为他成绩差?
还是因为他太缠人了,所以她烦了?
各种念头像杂草一样在他脑子里疯长,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面前的操作台上,还是一堆不成形的、歪七扭八的铁丝圈,而别的组,包括黎茉那组,一个像模像样的自行车骨架已经初步成型了。
他看着黎茉和唐可清拿着做好的模型去给老师检查,两人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心里那团棉花仿佛吸满了水,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黎茉那里,可能……真的没那么特殊。
至少,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特殊。
这个认知让他一下午的闷气都变成了难以言说的失落和茫然。
他沉默地收拾着残局,第一次觉得,通用技术课的教室,这么空旷,这么吵。
几天过去,梁辛崇胸口那团闷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发酵成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一种带着点自嘲的失落。
他像一只试图引起主人注意却屡屡失败的大型犬,最终耷拉着尾巴,缩回自己的角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吵闹,才遭到了无声的驱逐。
而黎茉,对此似乎毫无察觉。
不,或许她察觉了,只是并不在意。
她的世界仿佛自带一层透明的屏障,将他那些汹涌的、孩子气的情绪稳稳地隔绝在外。
几天后,班级要参加年级的话剧比赛,选排两个剧目——《陈望道》和《威尼斯商人》,需要十一个演员。
黎茉因其标准的发音和沉静的气质被选入《威尼斯商人》剧组,饰演一个拥有关键台词的女仆角色。
于是,她本就紧张的时间表里,又硬生生挤进了中午的话剧排练。
这意味着,本就岌岌可危的午间“补课”彻底宣告无限期暂停。
梁辛崇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咬着笔帽,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
他看着黎茉和几个被选上的同学课间聚在一起讨论剧本,她那认真的侧脸,偶尔因为理解角色而微微蹙起的眉头,都让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蜇了一下。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学习,板报,现在又是话剧。
她的生活充实得密不透风,似乎完全没有他存在的必要。
她不再催促他学习,不再跟他约法三章,甚至连一个略带警告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这种彻底的“放养”态度,比之前的冷淡更让他难受。
他强迫自己不要总是去想她。
“梁辛崇,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你在这儿演什么深情独角戏?”
他试图找回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状态,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他跟自己较劲,决定也找点“正事”做做。
于是,他翻出那些崭新得几乎能划破手指的习题册,摊开,拿起笔,摆出一副要攻坚克难的架势。
可是,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字符上,脑子却像生锈的齿轮,根本无法转动。
那些字母和数字扭曲着,变形着,最后总会幻化成黎茉的脸——
她给陈游递东西时平静的神情,她和唐可清讨论剧本时专注的样子,她跑步时汗湿的鬓角,甚至是她对自己说“你影响到我了”时那冷静到近乎残忍的眼神……
“啪!”
他烦躁地合上习题册,将笔扔在桌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前排有同学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假装是笔不小心掉了。
他发现,当黎茉不再占据他大部分视线和思绪时,他的人生仿佛突然失焦了。
以前,围着她转,想着怎么靠近她,怎么让她开心,哪怕是被她拒绝、被她冷待,都充满了明确的目标感和奇怪的活力。
现在,这条他单方面认定的“主线任务”似乎被强行中断了,他站在原地,四顾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比做不出数学题,比通技课被老师点名,比看到她和别人说话,都要难受一百倍。
他看着窗外,操场上有低年级的学生在追逐打闹,笑声隐约传来。
而他,像个被困在透明玻璃罩里的人,看着外面的热闹,却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他是不是,真的应该找点属于自己的事做了?
不是因为她,不是为了赌气,而是真正为自己做点什么。
可是,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隐藏在浓雾深处,他努力张望,却什么也看不清。
一种前所未有的、关于自我价值的迷茫,在这个秋日的午后,悄然袭上了少年的心头。
黎茉没出现在他生活之前,他是怎么样的?
他好像忘记了。
他偏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侧脸。
她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又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语气地跟他说:“梁辛崇,你能不能不要发呆。”
“我没发呆。”
“不是发呆那是什么?”她说,“你一节课在神游,已经四十分钟了,你的书还停在同一页。”
她伸手,指了指她的书,又收不回来,不看他了,照例留给他一个沉默的侧脸。
梁辛崇忍不了了,深呼吸一口气,没忍住伸手,扯了扯她的校服外套的袖子。
她面无表情地瞪他一眼。
梁辛崇撇嘴:“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你有没有发现,你对我的态度真的很坏唉。”
“我没有。”黎茉不动声色把袖子从他手里扯走,好像一副很嫌弃他的样子。
至少在梁辛崇的视角看来是这样的。
他不爽了,偏过头,撑着脸,一脸郁闷的说,非常小声地说了一句:“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欺负我。”
黎茉没听清:“你说啥。”
“我说你欺负我。”梁辛崇瞥她。
黎茉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他的眼睛红了,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