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秋意渐浓。
教师节黑板报评比结果率先公布,由黎茉主要负责构图和插画的理科二班板报,以其新颖的创意、工整的板书和寓意深刻的画面,毫无悬念地拿下了一等奖。
当孙思思兴奋地宣布这个消息,并提到参与创作的成员每人能获得一百元奖金时,黎茉低头整理着笔记,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这笔钱,足够她买好几本心心念念的参考书了。
紧接着,高三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绩也张贴了出来。
课间,公告栏前挤满了惴惴不安的学生。
梁辛崇挤在人群中,目光急切地扫过成绩单的中后段,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找到了,他心头一喜,对比上次的排名,确实进步了,可当他的视线继续向上,数了数自己与目标名次之间的差距时,那点喜悦瞬间被浇灭了大半——
进步是进步了,但距离黎茉要求的“进步一百名”,还差着好几十个名次,而且,他依旧是班级的倒数第一。
巨大的失落感袭来,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垂头丧气地准备挤出人群。
就在这时,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我去,年级第一换人了。”
梁辛崇猛地顿住脚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视线猛地投向成绩单最顶端——
年级排名:1
班级:理科二班
姓名:黎茉
阳光透过人群的缝隙,正好落在那两个墨印的楷体字上,晃得梁辛崇有些眼花。
他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黎茉……年级第一?!
她不仅仅超过了那个几乎稳坐班级第一宝座的齐安心,还直接拿下了年级第一!
一瞬间,刚才因为自己未能达标而产生的失落和沮丧,被一种更为汹涌的、与有荣焉的狂喜所取代。
他甚至忘了自己那点不达标的小烦恼,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黎茉是年级第一,她是年级第一!
按照粤海中学“优生帮扶差生”的排座原则,班级第一和班级倒数第一是同桌。
他和黎茉,要成为同桌了!
梁辛崇几乎是咧着嘴傻笑着挤出人群的,与周围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氛围格格不入。
果然,月考后的班会上,老班头袁海拿着新的座位表,开始宣布调整结果。
“黎茉,你和梁辛崇一桌。”
“齐安心,你和陈游一桌。”
话音刚落,反应各异。
梁辛崇几乎是立刻行动起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灿烂笑容,动作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杂物,“哐哐当当”地搬着桌子,精准地挪到了黎茉旁边的空位上,那迫不及待的样子,活像一只终于被允许靠近主人的大型犬,身后仿佛有无形的尾巴在欢快地摇晃。
而另一侧,齐安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有男朋友,她也喜欢和梁辛崇坐,倒并非有什么男女之情,纯粹是觉得梁辛崇长得帅,性格开朗有趣,除了成绩差些,坐在一起很有面子。
而陈游……她瞥了一眼那个永远低着头、脸上布满青春痘、沉默寡言的男生,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排斥和嫌弃。
课间,齐安心直接找到了袁海办公室。“袁老师,我能不能不和陈游坐?他……我们性格不太合。”
她试图委婉地表达。
袁海扶了扶眼镜,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齐安心啊,排座位是为了大家共同进步,不要对同学有偏见。陈游同学很踏实,你先试着相处两周,如果实在有问题再来找我。”
齐安心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更不痛快了,悻悻地回了教室。
而此刻,新的“第一与倒数第一”组合的座位上,气氛也有些微妙。
黎茉看着身边那个笑容过于晃眼、浑身都散发着“我很开心”气息的梁辛崇,心里其实也并非全然的喜悦。
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但一想到未来可能要长时间忍受他在耳边的絮絮叨叨,可能会因此分心,她就有些头疼。
果然,梁辛崇刚把最后一本书塞进抽屉,就凑了过来,眼睛亮得惊人,压低的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兴奋:“黎茉,你也太厉害了吧,年级第一,我们真的在一起坐了。”
黎茉叹了口气,放下笔,转过头,非常严肃地看着他:“梁辛崇,既然成了同桌,我们得约法三章。”
“也可以啊。”梁辛崇立刻坐直身体,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嘴角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上扬。
“第一,上课不准跟我说话,不准传纸条,不准有任何影响我听课的小动作。”
“第二,自习课要保持绝对安静,有问题可以问,但不能闲聊。”
“第三……”黎茉顿了顿,“在学校,我们的关系就是普通的、因为政策安排而坐在一起的同桌,不能有超出同学界限的言行。”
她一口气说完,看着他:“能做到吗?”
梁辛崇因为极度开心,此刻几乎是百依百顺,他笑着连连点头,眼神温柔又专注:“都行,都行,你说什么都行!”
看着他这副“只要你肯让我坐你旁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的傻气模样,黎茉心里那点无奈也消散了些,甚至有点想笑。
她转过头,重新拿起笔,淡淡道:“记住你说的话。”
窗外,秋日的阳光正好。
上一秒他刚说过“都行都行”,下一秒,他撑着下巴,偏过头,一脸含笑地看着她。
黎茉:“……”
她是在忍不住了,伸手把他往外推了推,怒道:“三八线!”
梁辛崇愣了一下,而后说:“幼稚!”
到底是谁幼稚啊梁辛崇!
黎茉把他的书也推远,冷冷地说:“不许过线。”
梁辛崇笑出声。
呵呵哈哈的,莫名其妙。
-
即使高三第一次月考取得不错的成绩,但黎茉依旧觉得压力很大。
为了缓解这种紧绷感,黎茉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每天傍晚放学后,暂时抛开书本,戴上那个银色的随身听,独自到操场上跑几圈。
耳機里流淌着激烈的摇滚或是舒缓的民谣,汗水带走疲惫,步伐节奏能够成为她对抗压力的一种方式。
这短短的二十分钟,是她一天中难得的、只属于自己的放空时间。
然而,这份独处很快就被打破了。
不知从哪天起,她刚在跑道站稳,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会准时出现在她身旁。梁辛崇什么也不说,只是咧着嘴对她笑,然后就跟在她旁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陪着她一起跑。
第一次发现他跟来时,黎茉就皱起了眉,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他:“梁辛崇,约法三章!”
梁辛崇笑嘻嘻地,早有准备地耍无赖,指了指跑道上其他锻炼的同学:“黎茉,这操场又不是咱家开的,这么多人都能跑,我也要跑步锻炼身体啊,这不算违反规定吧?”
黎茉被他堵得一时语塞,知道他是在强词夺理,却又无法反驳。
连续几天都是如此,他总能找到各种看似合理的借口出现在跑道上。
这天傍晚,夕阳将云层烧成一片瑰丽的紫红色。
梁辛崇又如期而至,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真巧啊”的笑容。
黎茉看着他,终于猛地停下脚步,摘下一边耳机,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声音因为刚才的跑步而带着微喘,却异常清晰冰冷:
“梁辛崇,你不要总是做这种令人讨厌的事。”
梁辛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凝固在脸上,他像是被定住了,愣愣地看着黎茉带着薄怒和疏离的脸。
几秒钟后,他有些无措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眼神闪烁,流露出明显的心虚和慌乱,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忍不住想找你。”
“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黎茉的语气依旧没有软化,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可以不用陪我跑步。你可以去吃饭,或者去写作业,去背古诗文……你的时间应该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
梁辛崇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目光执拗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但我更想陪着你。”
这句直白的话让黎茉心头一颤,但她强迫自己硬起心肠。她深吸一口气,使出了“杀手锏”:“你这样很没有意义,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进步一百名呢?你说你喜欢我到底是真的假的?”
“是真……”
她打断他没说完的话,语气近乎残忍的平静,“梁辛崇,你不要总是把我排在这些事的前面。现在这个时间段,我没那么重要。而且,你在我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他眼底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肩膀几不可察地塌了一下。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了灰尘的鞋尖,过了好几秒,才用一种近乎气音的、沉闷的声音回答:
“……我知道。”
“知道了就去教室写作业。”黎茉不去看他那副瞬间低落下去的样子。
梁辛崇抬起头,果然又露出了那副黎茉熟悉的、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委屈表情,嘴唇微微抿着,眼神湿漉漉的。
若是平时,黎茉或许会心软,但此刻,她知道自己不能退让。
她狠下心,转开视线,语气硬邦邦地:“装委屈也没用!”
说完,她不再看他,重新戴好耳机,将音量调大,仿佛要隔绝掉外界所有的干扰,也包括他。
然后,她迈开步子,沿着跑道继续向前跑去,没有再回头。
梁辛崇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跑远的背影,在漫天绚烂的晚霞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单。
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最终还是没有再跟上去。
他知道了,他的靠近,他的“更想陪着你”,在此时的她看来,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打扰,甚至……是“令人讨厌的事”。
他默默地转过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落日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充满了失落的意味。
跑道上,黎茉奋力地奔跑着,耳边的音乐震耳欲聋,却似乎怎么也压不住心底那丝因为说了重话而产生的细微的刺痛感。
她刚才说的话,会不会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