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透过文物修复研究所高大的玻璃窗,在夏菟菟的工作台上洒下一片斑驳。
“菟菟,那件战国青铜敦怎么样了?明天就是交付期限了,博物馆那边已经催了三次。”修复部主任周老师推开工作室的门,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
夏菟菟从工作台前抬起头,防护镜下的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马上就好,还差最后一点封护工作。”
她的声音软糯,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
周老师走近工作台,看着那件曾经破损严重、如今几乎恢复原貌的青铜器,忍不住赞叹:“真是鬼斧神工啊,连省博的老专家来看过都说,没想到这件一级文物能被修复到这种程度。”
夏菟菟轻轻放下手中的工具,小心翼翼地为青铜器做最后的封护处理。那双戴着无菌手套的手稳定而精准,每一个动作都流畅得好似舞蹈。
“您过奖了,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她谦虚地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工作对象。
周老师摇摇头:“所里多少资深修复师都不敢接这个活儿,你一个刚转正的新人却做到了。菟菟,你真是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刮目相看。”
夏菟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摘下防护镜和手套,整理好工作台,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完成了。”她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那件沉睡两千多年的文物。
窗外传来同事们下班的道别声,夏菟菟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才发现已经晚上七点了。她赶紧拿出手机,果然有三个未接来电,全是林莱打来的。
电话刚拨回去,那边就接了起来。
“夏菟菟!你又忘记时间了是不是?说好今晚陪我挑摄影展场地的!”林莱的声音又急又亮,像她的人一样,永远充满活力。
“对不起嘛莱莱,我刚完成青铜敦的修复工作,这就收拾东西下班。”夏菟菟软软地道歉,手上已经开始利落地收拾工具。
“我就知道!那你直接去老厂房艺术区,我在那儿等你。快点啊,天都快黑了!”
“好好好,马上到。”
挂断电话,夏菟菟最后检查了一遍工作室,将工具归位,资料整理整齐,这才背上包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件静静陈列在工作台上的青铜敦,眼中闪过一丝满足的光。
老厂房艺术区离研究所不远,夏菟菟到的时候,夕阳正好,将红砖厂房染成了一片暖金色。林莱站在门口,一身利落的工装打扮,衬得她身形更加高挑。
“你可算来了!”林莱迎上来,亲热地挽住夏菟菟的胳膊,“快帮我看看哪个场地更适合我的‘守艺人’摄影展。”
两人并肩走进一栋改造过的厂房,里面是挑高近十米的宽阔空间,阳光从顶部的天窗倾泻而下,在水泥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这里原是一个机械车间,现在改造成了多功能展厅。”场地负责人介绍道,“最近很多当代艺术展都在这里举办。”
林莱在空间中踱步,不时举起相机试拍,而夏菟菟则静静感受着这里的氛围。
“我觉得这里不错,空间开阔,光线也好。”林莱说,“菟菟,你觉得呢?”
夏菟菟轻轻摇头,声音柔和却坚定:“这里太冷硬了,不适合你的主题。”
她走到一面砖墙前,伸手轻抚粗糙的墙面:“‘守艺人’这个主题是关于传承和温度的,需要一个有温度的空间来承载。”
林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对。那我们去下一个场地看看。”
第二个场地是一个传统四合院改造的艺术空间,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枝叶繁茂,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就是这里了!”一进门,夏菟菟就轻声说,眼中闪着光,“你看这个院子,这棵树,这些历经岁月的砖瓦,多适合你的主题。”
林莱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脸上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没错,就是这儿了!菟菟,还是你懂我。”
确定好场地,两人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林莱从包里掏出两罐汽水,递了一罐给夏菟菟。
“说说吧,那件青铜敦修得怎么样?我看你整个人都快扑在上面了。”林莱拉开易拉罐,关切地问。
夏菟菟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那是一件战国的青铜敦,破损得很严重,腹部有大面积的残缺,盖钮也缺失了一个。最难的是,它表面的纹饰非常精细,修补时必须要与原纹饰完全吻合。”
“听起来就很棘手,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查阅了大量同期青铜器的资料,反复比对纹样,还特意去博物馆看了几件同类型的青铜敦。”夏菟菟说着,拿出手机给林莱看修复前后的对比照片,“最难的是补配部位的做旧,要让它与原有部分浑然一体,又不能过度修复。”
林莱看着照片,惊讶地睁大眼睛:“天啊,这简直是起死回生!菟菟,你太厉害了!”
夏菟菟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没有那么夸张啦,只是尽我所能而已。”
“你就是太谦虚了。”林莱拍拍她的肩,“在专业领域,你可是沉静专注的能人,怎么一到生活中就变成软糯害羞的小兔子了?”
“我哪有…”夏菟菟小声反驳,脸却更红了。
林莱大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我的‘守艺人’项目下一步打算拍一些顶尖的文物修复大师,你有什么推荐人选吗?”
夏菟菟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说起来,我们所最近接到一个很特别的求助。”
“哦?什么求助?”
“是西山博物馆的一批出土竹简,因为保存状况极差,几乎没有人敢接手。我们所里也束手无策,最后周老师提议,向一个人求助。”
“谁啊?这么厉害?”
“商恒景。”
林莱皱起眉头:“商恒景?这名字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他是考古界传奇般的天才,不到二十五岁就成为国内最顶尖的文物修复专家,特别是在竹简、帛书这类有机质文物的修复上,堪称国手。但三年前,他突然消失在公众视野,不再接任何项目,也不再出席任何学术会议。”
“为什么?”
夏菟菟压低声音:“据说是因为一次考古事故,详情没人知道,只知道从那以后,他就患上了心因性失语症,无法说话了。现在隐居在一座老宅里,只通过邮件与外界交流。”
林莱震惊地眨了眨眼:“这么神秘?那你们所长怎么联系上他的?”
“通过他的朋友,一位叫陆奚川的拍卖行评估师,好像是唯一能自由进出他宅子的人。”夏菟菟说着,眼神飘向远处,“所长把竹简的扫描图和相关资料发给了他,没想到第二天就收到了回复。”
“他答应了?”
“不止答应了,还附上了详细的修复思路和分析,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夏菟菟的语气中充满敬佩,“虽然从未谋面,但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对文物的理解和尊重。就像…就像他能听懂文物说的话一样。”
林莱敏锐地捕捉到好友眼中闪烁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听起来,这位商大师很特别啊。”
夏菟菟点点头,完全没注意到闺蜜调侃的语气:“他的思路非常独特,提出的修复方法既大胆又谨慎,我从未想过可以这样处理脆化的竹简。”
“那么,这批竹简的修复工作,你所里会派谁配合他呢?”林莱试探地问。
“还没定呢,大家都有些害怕。毕竟要和一位性情不明的传奇人物共事,而且他还不能说话,沟通起来肯定很困难。”夏菟菟说着,突然注意到林莱狡黠的眼神,“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林莱慢条斯理地说,“这个任务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我?怎么可能!我才刚转正,这么重要的项目,所里怎么会交给我…”
“但你刚才说起商恒景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林莱凑近她,“而且,你是所里最擅长竹简修复的新人,上次那批西汉医简不就是你主导修复的吗?”
夏菟菟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周老师。
“菟菟,有个紧急事情。”周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既兴奋又为难,“商恒景先生同意接手竹简修复项目,但他要求我们所派一名助手协助他工作。”
夏菟菟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起来。
“所里讨论后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年轻有为,在竹简修复上表现突出,而且性格温和,应该能适应商先生特殊的沟通方式。”周老师停顿了一下,“只是…这项工作需要你暂时搬到商先生的宅邸附近居住,因为修复工作需要连续进行。你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吗?”
夏菟菟捂住话筒,看向林莱,眼睛瞪得圆圆的。
“是商恒景的事?”林莱无声地用口型问。
夏菟菟点点头。
“答应啊!”林莱急切地做着手势,“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夏菟菟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说:“周老师,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挂断电话后,夏菟菟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夕阳已经完全沉下了地平线,四合院的灯光亮起,在暮色中温暖如星。
“我要给商恒景当助手了。”她轻声说,仿佛刚刚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
林莱兴奋地搂住她的肩膀:“太好了!我一定要把这个过程拍下来,两位修复师的相遇,绝对是‘守艺人’项目最精彩的篇章!”
“别闹,我是去工作的。”夏菟菟嗔怪地看了好友一眼,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不过菟菟,你要记住,”林莱突然正经起来,“这位商大师虽然才华横溢,但毕竟是个封闭自己三年的孤独的人。你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夏菟菟点点头,目光却飘向远方:“我觉得,一个对文物如此温柔的人,内心一定不会太坚硬。”
“你啊,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林莱无奈地摇摇头,“这样吧,你定期向我汇报情况,如果有什么不对劲,我立刻去接你。”
“好。”夏菟菟软软地应着,心里却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挑战的期待。
当晚,夏菟菟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开始整理行李。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那是她大学时期的修复笔记,记录了大量关于竹简修复的心得。
翻开笔记本,一页页工整的字迹和精细的绘图映入眼帘。她轻轻抚过那些文字,想起当年为了学习竹简修复技术,连续数月泡在实验室的日子。
那时,商恒景的名字常常出现在导师的讲课中,作为行业标杆被反复提及。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这位传奇人物并肩工作。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邮箱地址,主题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竹简”。
夏菟菟点开邮件,内容简洁得近乎冷漠:
“夏助理:
附上初步修复方案,请抵达前熟悉。
工作期间请严格遵守以下要求:
1. 工作时间早9点至晚6点,不得迟到早退;
2. 工作室内不得携带任何饮品食物;
3. 所有工具使用后必须立即归位;
4. 未经允许不得触碰工作室内任何物品;
5. 非工作时间请勿打扰。
商恒景”
邮件末尾附着一份详细的修复方案,夏菟菟只看了一眼就被深深吸引。方案中的思路既新颖又严谨,解决了许多她长期以来困惑的难题。
“果然名不虚传。”她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
回复了一封简短的确认邮件后,夏菟菟继续收拾行李。她将最喜欢的几件修复工具仔细包好,放入行李箱中,又选了几本专业书籍。
整理间隙,她走到窗前,望着都市的万家灯火,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预感——这次的工作,将会改变她的人生。
第二天清晨,夏菟菟拖着行李箱来到研究所,准备在出发前再查阅一些资料。没想到刚一进门,就看见周老师和一位陌生男子站在大厅里交谈。
那男子约莫二十**岁,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身姿挺拔,笑容明朗。看见夏菟菟,他眼睛一亮,主动迎了上来。
“这位就是夏菟菟小姐吧?我是陆奚川,商恒景的朋友。”他伸出手,笑容温暖,“恒景让我来接你。”
夏菟菟愣了一下,赶忙与他握手:“您好,陆先生。麻烦您了。”
“不麻烦,顺路而已。”陆奚川爽朗地笑着,接过她的行李箱,“都收拾好了吗?我们现在出发?”
周老师上前拍拍夏菟菟的肩膀:“小夏,好好干,这次任务很重要,但也别太紧张。商先生虽然有点特别,但陆先生说他其实很好相处。”
陆奚川笑着补充:“恒景就是不爱说话,习惯就好。走吧,夏小姐,路上我给你介绍一下情况。”
夏菟菟点点头,跟着陆奚川走出研究所,上了他的车。车内整洁干净,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后座上还放着几个游戏盒和一台便携式游戏机。
“恒景宅子在西山脚下,有点远,但环境很好。”陆奚川启动车子,熟练地驶入车流,“他三年前搬到这里,一直独居,我是唯一经常去看他的人。”
夏菟菟安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恒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说话,平时都是用平板电脑或纸条与人交流。但他听力完全正常,所以你正常说话就行。”陆奚川看了她一眼,“听说你在竹简修复上很有研究?”
“只是略懂一些。”夏菟菟谦虚地说。
陆奚川笑了:“别这么谦虚,恒景看了你修复的那件青铜敦的资料,说手法相当老道,不像是个年轻修复师的作品。”
夏菟菟惊讶地睁大眼睛:“商先生看过我的作品?”
“当然,否则他怎么会同意让你当他的助手?”陆奚川转动方向盘,驶上山路,“他向来挑剔得很,这些年拒绝的专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行,窗外的城市景观渐渐被郁郁葱葱的山色取代。夏菟菟望着窗外的风景,心中对那位神秘大师的好奇又增添了几分。
“到了。”大约半小时后,陆奚川将车停在一座古朴的宅院前。
夏菟菟下车,打量着眼前的建筑。那是一座带着庭院的传统老宅,白墙灰瓦,掩映在翠竹之中,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院墙外,几株古树枝叶探出,为宅子增添了几分古意。
陆奚川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领着夏菟菟走向宅门。他没用门铃,而是直接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仿佛回自己家一样自然。
“恒景!人我接来了!”他扬声喊道,打破了宅院的宁静。
夏菟菟跟随陆奚川走进宅子,穿过一个小小的前庭,来到主屋前。就在这时,主屋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站在门口。
夏菟菟呼吸一滞。
商恒景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身形清瘦却不显单薄。他的五官深邃俊朗,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白皙,整个人像是从古画中走出的谪仙,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如同古井,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察人心。当他看向夏菟菟时,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陆奚川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氛围,轻松地介绍道:“恒景,这位就是夏菟菟。夏小姐,这位是商恒景。”
商恒景微微颔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便签,递给夏菟菟。
便签上的字迹苍劲有力:
【守规矩,否则离开。】
夏菟菟接过便签,抬头迎上商恒景平静无波的目光,轻声而坚定地说:“我会遵守规矩的,商先生。”
那一刻,她看见商恒景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陆奚川笑着拍拍商恒景的肩:“别这么严肃,恒景。夏小姐可是难得的人才,你别把人家吓跑了。”
商恒景不动声色地避开陆奚川的手,转身走进屋内,示意他们跟上。
夏菟菟深吸一口气,提起行李箱,迈过了那道门槛。
她不知道,这一步,将改变两个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