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那年的三月一日,也是三月之期的第一天。
南离等人搬入了洛渊府邸中。
洛渊给她安排的房间背阴朝阳,阳光明媚时,光线可充斥房间四角,两面开窗便于通风,家具摆设布局很开阔。
院子正中央有一棵大栾树,三月份正是栾树的盛花期,淡黄色的花朵正在悄然间布满花冠,给人一种清新淡雅之感。只不过它的花期只有1-2周,美好却短暂。
斜对面是洛渊的房间。
洛府分为前中后三院。前院包括待客厅、厨房、餐厅及侍者的居住间等,中院则用一个照壁隔为两部分,靠近门的那部分有两个主卧、一个客卧和一个书房。两个主卧也就是洛渊和南离的居所,另一部分则收拾出三间卧室和一个储物间,正好住林茵、孟菲、何是三人,院中还有一棵枇杷树,果子已经透着熟色,再过段时间应该就完全熟了。后院是一片阔土,种有花草和菜蔬,中间有一座亭子。
府邸整体风格偏清雅、简朴,整院遍布绿植,府中的侍者只有必要的园丁、厨师、内务,数量不多,少了杂七杂八的口舌,所以院子平日很清净。
洛渊上午接应南离等人安置好后,便去了军营。
傍晚,南离进完餐后,顺着廊道溜达到了后院。
后院有一片专门划分出的沃土种了一大片铃兰。
巧的是,南离最喜欢的花也是铃兰。
三月份,这片铃兰却已冒了几个小花苞,纯白色的小花像一串精致的小铃铛,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铃兰的旁边放着专门的洒水壶、新土、铲子等各种园艺工具。
看得出侍弄它们的人很用心。
南离走到这片铃兰前,蹲下身,伸出手轻碰这几朵洁白娇小的花苞,心里的烦躁似乎在刚好的月色、微风与绿植的渲染下被暂时抚平。
次日清晨,洛渊早早地洗漱整理完毕,在“乐食居”(府中进餐的地方,毗邻厨房)等待南离。
可到辰时过半,南离仍未前来。
洛渊潦草地吃了几口早餐,去到南离房间门前。
因为不了解南离的生活习惯,担心冒犯到,所以洛渊又在门前犹犹豫豫地踱了几趟,但也急于去军营值守,只能扣响门扉,但就在洛渊扣门之际,何是恰好从里面打开了门,洛渊也恰恰好地扣到了何是脑门上,
“嘶”何是按住脑门,下意识地呻吟一声。
两人一时之间都懵了,只不过一个是因为尴尬,一个是真被弹懵了一会儿。
“抱歉抱歉,我…”洛渊说着说着回过神来,看清眼前人“嗯?何是?这不是南离的房间吗?”
“不会吧?难道不和我成亲是因为……”洛渊浮想联翩。
何是将手放下“是。公主今天早早出门去买脂粉了,忘带了个东西,让我回来取。”
“哦。”洛渊迅速打消刚才的胡思乱想,场面略显尴尬。
“我以为自己平日起时很早了,没想到南姑娘要更早。”洛渊试图将气氛调和一些,
“嗯。”
可何是何时都一副严肃的表情,
“比我还寡言。”洛渊心想,尴尬地示以礼貌性微笑。
“那还麻烦你帮我转告南离,今晚陛下在宫中设宴为她接风洗尘,我会在酉初回府接她一同前去 。”
“好的。”
平常的一天。
洛渊酉初准时回到府中,可南离不在,听府中人说她一天未归。
洛渊正要出去找,南离恰好赶回,看上去有些匆忙。
“你在香粉铺待了一天?”洛渊问道。
“啊,不是,我回柳府待了会儿。”南离回应道。“稍等我回房间换个衣服。”
“好。”
南离穿了一身红白相间的裙子,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柔嫩,利落的盘发温婉大气。
二人共同赴宴,容貌才气很是相配,黎王看了满心欢喜,一顿夸赞,安排他俩坐在一起。
宴会邀请了满朝重臣,酉正准时开宴,歌舞升平。
值得注意的是,有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却空着座。
宴后黎王邀请南离洛渊一同登上望城楼(黎国最高的楼,可以俯瞰全国楼宇)去看烟火。
第一个烟花炫丽地于天空绽放,南离桀然一笑。与此同时,一个大监慌慌张张地跑上来,说到“陛下,祭司……薨了。”
“什么!”黎王喊道。
众人听到,议论纷纷。
南离也转头看向太监那方,却恰好与洛渊对视上,她眼睛一晃,轻声问道“祭司是谁?…可惜了。”浑然天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转过头去继续看烟花。
洛渊心中不免有些觉疑,特别是对南离那听上去自然,但在他听来略显突兀的一句话。
“这是祭司在桌上留的字条。”大监颤颤巍巍地递给黎王一张白色字条,上面是用血写的字!——“臣十三年前一时糊涂,酿就大错,自知罪孽深重,寝食难安,愧当祭司一职,今日以死谢罪,望来世转安。”
黎王把纸条攥成团,大声喊道“荒唐!”但气势上明显比刚才弱了几分,大概是因为心虚吧。
“明明是信奉神的人,最后却……”黎王停顿了一下“蠢!实在蠢!”
“为什么说他是自杀的?”洛渊问大监。
“祭司没来参宴,我就派小监去请,他说他一进书房,就看见祭司伏在桌案上,脖上插着一把水果刀,桌上留着这张纸条。”大监回答道。
洛渊点了点头,对黎王说“陛下,据臣了解,祭司平日注重府中的安防,应该不是一个轻生的人,臣猜测会不会是他杀后营造祭司自杀的假象,仅凭一张纸条判断尚存疑,臣想去现场看看。”
黎王却回应“不用了,孤能确定这张纸上的字就是毕儒的。真让人笑话。但再怎么说,祭司这些年来也是尽职做事,安排礼部礼葬他,给他家人三年俸禄。”
众人皆觉,黎王重情重义。
这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南离却冷笑了一声,那抹笑里饱含着嘲讽。她居高临下地远眺。
这望城楼果真名副其实,有着恰好可以俯瞰整个黎国都城的视角。
“行了,今天也就到这儿吧。南离,欢迎你来到黎国。”黎王语气正式地对南离说道。
“荣幸之至。”南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楚楚动人。
回府马车上,洛南二人一言未发,洛渊似乎在凝神静思着毕儒的事。
“洛公子还在怀疑祭司的死因?”南离打破了沉静的氛围。
洛渊回过神来,“没有,陛下不是说了吗,祭司亲手写了遗书,自刎而死。”
“呵,你就这么信任他?”
“我信任事实。”
“那你怎么确定他告诉你的就是事实呢?”
“他说的并不一定是事实,但他没必要骗我,治国的主体是他,我只是辅助。就算他骗我,也不会是危及国家和百姓安危的事。”
南离愣了愣,轻笑一声,似是有些讥讽的说道“黎王运气不错,能遇到你这样的忠臣。”
“你似乎对陛下有些成见。”
“我没理由像你一样对他忠诚。”
南离在私下谈及黎王的事时与跟黎王面的面对话时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大概就和洛渊第一次感受到的那样——南离隐藏在表层下的那种情绪—抵触,不,现在看来,负面情绪占比要更大。
“今天你只去过香粉铺和柳府吗?”洛渊突然话锋一转。
南离愣了几秒,回道“当然。”
马车颠簸了一下,
洛渊顺势扶了一下南离的肩膀,
但那一瞬间,南离好像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但就一刹那间。
常人一般不会捕捉到那么细微的变化,可坐在她对面的,却偏偏是个观察力极为敏锐的人。
洛渊试探性地顺势往下按。
但南离未再露出丝毫异样的神情。
“坐稳。”洛渊淡淡地说道,撒开了手。
到府与南离分别后,洛渊去到了林茵房间,
“来活了,走。”
洛渊在赶往毕儒家的路上,跟林茵讲清了今晚的情况,刚好到毕儒家后墙。
“那翻吧。”
“又是这套?”
毕儒的尸体还未来得及火化,停放在棺材里,有两个守卫看护。
洛渊眼睛一斜,示意林茵先去击晕他们。
“渍,你怎么不去?”林茵用气音问道。
“毕竟我是个公众人物嘛,他们都认得我。”洛渊有些耍赖的语气。
“那我不是吗?”林茵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能者多劳。”洛渊含笑说道。
好吧,林茵知道自己是说不赢他的,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悄悄地上前击晕守卫。
二人上前检查尸体,
“这不就是割破颈部气管窒息而死吗,伤口不小,还挺狠。”林茵说道。
洛渊未作声,扒着他的伤口仔细观察,
“不对,你看这中间一小段的伤口明显比周边的深。”
林茵凑上去细看,“诶,还真是。”
“他如果是自杀的话,一刀下去,伤口处应该不会有深浅程度这么大的区别,就算有轻微区别,也应该是两边刀缘割下去的地方深,中间浅。”
洛渊用手比量了一下中间深的那段伤口,“这个锋利度和精度的武器,应该是特制的,薄且利。且没看错的话,这里,凶手是瞄准了他的颈动脉窦,一击致命。
锋利的武器,不凡的身手,显然早有准备。”
“所以真的不是自杀吗?那那张血书怎么回事?”林茵问道。
“可能是杀他的人逼他写的……”洛渊停顿了一下,大概是脑子里想排除另一种可能,因为黎王明明当众确认过那是毕儒的字体,
可他终究无法忽略“也可能……根本就不是他写的。”这一想法。
可黎王为什么要帮着凶手蒙蔽真相呢?这和南离又有什么联系?疑惑随意地闯入洛渊脑海中。
两人又去到毕儒的书房找线索,可惜一无所获。
回去路上,洛渊问道“对了,你关注南离今日的行踪了吗?她是去了香粉铺和柳府吗?”
“对,我看到她大约正午时分去的柳府,我在府外待了两刻钟,她一直没出来,我就回军营了。”
“嗯……不过,那也不是没可能。”
“什么没可能?”
“我有一种感觉,但那种感觉来得毫无缘由,我担心是经验主义的错觉,可我却也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打消那种感觉,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那种感觉是对的,但也不能认定那是错觉吧。”
林茵已经被他的话绕蒙了“你嘟噜了一大堆什么呀?”
“她身上有伤,新伤。”
“谁?”
“我怀疑他的死和南离有关。”
可有一点解释不通:如果凶手真的是南离,黎王又为何要协助隐瞒?他们两个是串通好概率非常小,因为一个黎国君王和一个?国公主串通杀掉黎国重臣,任谁都想不通。况且,若是黎王决意想要杀掉自己的臣子,根本无需费这番功夫。而且,洛渊始终感觉南离对黎王的情感是抵触的,与其说成为盟友,两人成为仇家的可能性更大,可这种情况更是毫无根据,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但这些事的秘密都藏在一个人身上——南离。
只是,南离的过往实在神秘,调查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既然没有,只能从她本人身上寻找蛛丝马迹了。
第二天,大约晨曦时分,南离从房里出来,恰好洛渊也推开自己的房门。
“啊,早,好巧。”洛渊面带微笑说道,顺便伸了个懒腰。
但其实他是刻意和南离碰面,他提早半时辰就收拾好在等待这个时机了。
南离只是轻点一下头回应,随即朝后院走去。
洛渊注意到南离手中拿着配剑。
“去练剑吗?好巧,我早晨也有这个习惯。”洛渊抬步跟上南离。
南离停住脚步,回头,眼神中带有一丝冷峻,嘲讽般地说道,“你用意念练剑吗?”
洛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带剑出门。
洛渊微微张了张嘴,又不知该怎么回才能让自己显得没能么尴尬和出丑,他顶了下腮,慢频地点了几下头,直视着南离的眼睛“偶尔。”
南离唇角微扬,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随后转头前往后院。
洛渊回房拿剑后跟去。
他刚到后院,向南离走近,未经意间,剑刃就已直直地停在眼前不到三厘米的位置。
随即未待洛渊做出反应,南离又将剑划过他眼前,转向另一方,背对着他。
“我练剑的时候,最好离我远点。”
洛渊当然也不甘示弱“你也是!”
两人保持着安全距离,各练各的。
三小时后,南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深呼一口气,平息。
她执剑离开,刚走两步,又转过身朝另一边还在练剑的洛渊说道“不去用早膳吗?”
“哈,我还能再多练会儿,你先去吧。”洛渊回道,。
待南离走远,他便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大口呼吸了几次。
这个女人就这么硬生生地练了三个小时,中间没有一刻停顿休息。
当然,洛渊也跟着练了三个小时。
要是放到平日在军营中持续练三个小时其实也还可以,但他大清早的连饭都没吃,感觉自己像是费了平时的两倍力才坚持下来的。
他甚至想吐槽“她到底是什么怪物吗?”
过了一刻钟左右,洛渊去到“乐食居”。
林茵和南离在。
“早!”林茵边往嘴里塞着包子边向洛渊打招呼道。
“早。”洛渊低声回应。
“你昨晚没睡好吗?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林茵问道。
南离露出一抹轻笑。
什么轻笑,那分明是嘲笑!
“很好啊,我感觉我今天精力格外充沛。”洛渊故作轻松地开口,他抬眸迎上南离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像是故意在说给她听。
“你们慢吃,我先走了。”南离起身离开。
“哦,好。”林茵回道。
洛渊望着南离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他随手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口中,快步跟了过去。
林茵都没来得及叫住他。
“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林茵看着洛渊离开的背影,自语道。
洛渊一路跟踪南离直至一条小巷,待他走到转角处,方才还在视线中的身影已消散无踪。
突然,背后传来剑刃划破空气的尖啸声,
泛着银光的剑锋从他耳旁直直穿过,离脖颈不过几毫米的距离,那瞬间,两三缕发丝被切断的声音格外刺耳,随后肆意飘零落地。
但也几乎在同刻间,洛渊迅捷地转过身,手中的匕首毫不迟疑地落到执剑人的颈边。他似乎对当下的情形早已有预料。
又仅眨眼间,执剑人手腕微旋,本竖立在空中的银刃精准地横亘在洛渊的颈侧。
执剑人当然就是南离。
周围的空气似乎已被两人间的磁场所凝滞。
但银刃触及肌肤的寒意终究打破了那瞬间的迟滞。
"呼吸再重些,我的剑就能替你数心跳了。"南离的语气听上去比银刃还略寒。
异常的心跳频率一部分来自于突发情况的惊慌,一部分来自于跟踪被抓包的羞愧感,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南离的双眸,无论自己当下再多么清醒、再多么努力地去克制,但每当直视它时,那种奇怪的情感总会以压倒性的力量入侵。
“为什么跟踪我?”
“方才明明反应很快,现在为什么回答不上来了?”
洛渊逐渐平复下混乱的心跳频率,执匕首的手缓缓放下“对不起,我……”
未待他说完,
“还是因为柳诺的事吗?”
洛渊并未明确回应,
南离也利落地将剑收回,低眸冷笑一声“呵,你倒也是个执着的。”
“到现在,调查他的死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就算知道是谁杀的他又能如何?你会为他主持正义吗?那你大可不必再查下去了,因为杀了他根本就算不上件不正义的事。不然你把注意力放到他生前做的那些下流事上面去查查看呢?你会发现,他自己才是那最大的问题。”南离似乎越说语气越重,火气越大。
“我知道……他做的事很可耻。我去询问了那些还能联系到的之前在柳府任事的人,他们皆因那纸卖身契而不幸多年,甚至还有人……丧命,有人说你把那些纸烧尽是为了隐藏什么,但我想你那样做只是为了还他们生而为人最基本的生命底线吧。可是,审判他的人不该是你。”
看来,洛渊并没有信大管事的一面之词。
“杀他的人不是……”南离的话音戛然而止,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促地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
“杀他的人不是你,对吗?”洛渊语气平淡地说出这句话,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南离愣了几秒,仿佛被说中了,
“这真的重要吗?人性总会下意识地趋利避害,他的恶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持续扩张,是因为那个你所谓的可以审判的人从一开始就熟视无睹。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刻,就会发现,能救赎自己的人,只有自己。在那个时候,那一丝冲动,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可以理解但是错误的、夸张的、该被指责的,但对他们而言,那是支撑他们能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对或许还会有光透入的期望。但其实,黑洞中永远不会透进光,就算那些卖身契都烧了,他们之前经历的黑暗也都没办法装作不存在过,烧掉那些,只不过是让他们不至于在黑暗中越陷越深罢了。”在说这些话时,南离强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尽量不疾不徐地将每一个字清晰地吐露出,可胸腔里那颗心却分明已不再保持着正常的频率。
看着眼前男人几乎呆滞的面容,她冷笑一声“呵,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根本没法感同身受。当然,你可能会同情他们,但最终无非只是一句惋惜的话,对他们而言,那毫无意义。”
“那你是如何感同身受的?你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来这里又想干什么?”洛渊很想把内心中所有的疑惑全部抛给南离,最近他真的是被一个又一个谜团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最终但他一个字也没忍心说出口,眼前人,似乎在她所谓的黑暗中陷得已太深太深。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可也不能因为他所受到的不幸,就去忽略他所犯的错。”
“对和错有绝对的界限吗?在你看来他杀了人是错,但在那些和他身处同种境地的人看来呢?他救了那么多人也是错吗?”
“或许有不那么偏执的办法呢?”
“有吗?”
一时间,洛渊在脑中思索了很多,但不得不承认,他好久都未寻到另外的一线转机。
“他们随时都可能会死!在那个办法找到前,他们中还有几个人能得以幸存?”
这句话如一阵猝不及防的寒霜,刹那间将空气中仅剩的温存悉数冻结。
镜头转到之前——
那晚,南离与孟菲、何是初到黎国,丝丝小雨冲刷着白日间来往行人踏起的尘土,雨夜的大街上总是鲜有人迹。
他们正在寻一家可暂时落脚的客栈。
刚走到一个拐角处,一个小女孩迎面撞到了南离身上。
南离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她,以至于她不会朝后倒下。
但当她确定她已保持了平衡,要挪开抱住她的那只手时,小女孩却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袖,
“姐姐,求你,救救我娘亲吧!求你了!求你了!”
南离这才看清楚女孩的模样,她仰着苍白的小脸,脸颊上还有几块随意分布的淤青,红肿的眼睛周围肆意地散落着混杂的泪水和雨水。
南离缓缓蹲下,高度恰好与小女孩平视,白色裙摆垂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她将伞面倾向小女孩。
她用手轻轻拢住小女孩瘦弱的肩膀“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女孩告诉她,自己是柳府的一个家奴,她的母亲今日因犯了一点小错,现在正在接受家主的惩罚,刚才有一个人眼睁睁地被打死在她面前,她是趁守卫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姐姐,求你快去救救我娘亲吧!她就要死了!”女孩的嗓子几乎嘶哑。
“你带我去。别怕,她一定会没事的。”南离轻拍女孩的肩膀,拉住女孩的手正要走,何是伸出一只手拦住她的去向。
他话音低沉地说道“莫要多生他事。”神态无丝毫动容。
“让开,趁我没出手之前。”南离目光转而冷冽,直视前方。
听到这句话后,孟菲握剑的手紧了紧。
“别忘了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何是回道。
南离的视线转向何是“我记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现在,我没法漠视眼前这件事。”
南离拉着小女孩的手,欲继续前行,
孟菲欲与何是对上眼神,配合他下一步的计划。
可何是一直微低着头。
“等等。”何是转身走了几步至南离身后,“让我去更合适。”
确实,他去会更合适,毕竟南离身份特殊,而且柳府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但南离有些不放心。
最后,他们敲定了计划:何是先一步赶去制止,南离稍后现身,装作居无定所(听小女孩说柳诺偏爱美人),借机留在柳府。这样既能时刻观察着柳府的情况、想办法处理掉小女孩所提到的卖身契,也正好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
现实按计划发生,柳诺不出所料地被南离深深吸引。
南离出现在柳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柳诺见到南离的那一刻,新月洒落的一缕银辉不偏不倚地撒落在她的侧脸,棕色发丝闪着亮光,月光衬得她的五官柔和许多,她恰好身着一袭白裙,宛如一位话本中的月光仙子。
当她用楚楚动人的双眸看着他时,他的内心防线早已消逝地无影无踪了。
柳诺曾对她说过,她是他这辈子见到过最美的人。但不知他是真心话,还是对所有新欢都这么说。
不过,南离确实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按柳诺之前的习性,新鲜个两三天,也就该换了,但他竟然娶了她,并看上去好像是真的以后只会钟情于她一人的样子。
南离答应与他成亲是为了名正言顺的插手卖身契的事,她没想过要杀了他,杀了他对她没有一点好处,甚至会对她来黎国的最终目的产生影响。他的死是一个意外。
南离入住柳府后,柳诺的注意力一大部分都转移到了她身上,可能是想在南离面前塑造一个好人形象吧,他不再那么易怒,不再随意地处罚家奴,对府内的监管也放松了警惕。
那日正午,南离自府外归来,推开房门时,便见柳诺仰面瘫坐在茶桌边,面色苍白。她心怀忐忑地缓步走近,细看他嘴角已失了血色,伸手探一探,果然已没了鼻息。她拿起桌上装有半盏水的茶杯,泼向一旁的盆栽,不一会儿,原本嫩绿的叶片似被抽干了水分,溅渐枯萎。
果然是毒。
而且,她似乎猜到是谁下的毒了。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
南离猛地推开门,朝外面喊道“来人!快来人!”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
很快,门口聚满了家奴,大管事也闻声跑来“怎么了?”
南离又抽泣两下,随后用沙哑的话音说“夫君……夫君他……”再次抽泣,“他死了。”话罢,又自然地滴落两滴泪。
大管事几乎是冲进了房间,绝望般地吼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倏地拧身,怒视着南离“你干的?”
“这是什么话?”
“刚才房间里就你们两个人,你打从一开始接近家主就没安什么好心吧!”
“放肆!我刚进房间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说了两句话后,就突然开始抽搐,接着就断了气。我倒是听人说,他身染一种病……”
“别胡说!”大管事急忙截断南离的话,可能是怕柳诺有“花病”这件事被揭露吧。柳诺似乎很在意那件事,口风一直很紧,南离也是费了点心思才从别人口中得到的信息。
“家主猝然离世,你一时悲恸失仪,我可以理解,方才的失态我也可以既往不咎。但你也要明白——即便柳诺不在了,在这府上,你也没资格那样和我说话,胆敢再僭越,我必不饶你。”南离的眼中早已没了泪水,她的眼尾微微泛红,并不是因悲伤所致,而是不容违逆的压制。
“你也配?!”一时的情绪上头,大管事并没被唬住,他顺手捞起桌上的茶杯向南离掷去。
南离敏捷地躲过,当茶杯落地碎裂时,南离的剑也已抵在大管事的脖子上,
大管事顿时睁大了双眼,呼吸似乎也在那一刻凝滞,他不敢再乱动,
南离压低声音说道“他的死,跟我无关,但你的生死,我倒不介意沾手。”
随即,她收回剑,转向外面所有家奴说道“从现在起,在这个府中,都需遵循我的规矩。所有人都一样,顺者,我们相安无事,逆者,一律不姑息。至于丧事……”南离转头看向大管事“我不熟悉这边风俗,就由大管事来操办。”她缓缓向他走近,拍了怕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切勿出岔子。”
待府中诸事稍定,夜间,南离去找到了一个人。
“是你杀的吧?”
“你……你知道?”男子府中膳房的一个小厮。
“药是从我房间里偷的吧?”
男子犹豫地点了点头(他早些年对药学有所研究),随即跪倒在地,用尽量冷静的语气说道“随便你怎么处置,我已经无所谓了。”但要说对死亡一点恐惧都没有是假的。
南离轻叹一口气,说道“站起来说话,我又不是他(柳诺)。要是想揭露你,我当着所有人面就说了,何必私下来找你。”
男子抬起头,眉间先是一蹙,有几分惊讶,有几分疑惑,还有几分犹豫到底要不要站起来。
最后,他决定站了起来。
“你何必杀他?”
“在你来这个府之前,我母亲也还健在。那天,她不过是做错了一点小事,就被活生生打死了……当着我的面,你知道她在闭眼前的最后一刻还在用口型拜托我‘不要过来’时,我有多无助吗?他凭什么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命呢?我记得我母亲告诉我做错事会心怀愧疚,但实话说,在看他喝下那口茶的瞬间,我竟一点负罪感也没有,我真的错了吗?”两行泪自然地顺着男子眼眶流出,男子抬手抹干泪痕“但这都不重要了,很快,我就可以不用再承受这些了……”男子强硬地挤出一个微笑。
“什么意思?”南离顿时多了几分警觉,
“谢谢你帮我,但我…想家母了。”
“什么?”南离注意到男子嘴角略微发白,她反应了过来,起初她还在想明明丢了两副药,给柳诺用了一副,另一副去哪儿了。男子在见南离之前服上了药。
男子双腿渐渐发软,俯身倒下,南离接住了他,扶他在地上坐好,迅速封住了他的穴脉,不幸,毒已经扩散至了命脉。
还是没能救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