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哪天起,家家户户门口开始挂起大红灯笼,溪乡的年味越来越浓了。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安排。祝芙和熊浩南回老家过年,孙飞健父母临时要去国外出差,打算将孙飞健一起带上,一家人整整齐齐在国外过个年,桑沐宁一个人留在溪乡。
等过完年回来,他们高三生年初七就要开学了,年前也没什么机会见面。
祝芙回老家最早,除夕前三天就走,他们计划在祝芙回去前四个人整整齐齐在孙记火锅店聚个餐,算是提前一起过个年。
吃完饭又聊了会儿天,祝芙要早点回家收拾东西,熊浩南主动提出要骑车把她送回家,孙飞健跟着他们一起往外走。
“哎哟。”祝芙刚坐稳,熊浩南一上车整个电动车都抖了三抖,祝芙吓一跳。
桑沐宁下意识伸手扶了车一把,熊浩南嘿嘿笑着说:“放心,摔不了。”
祝芙无奈地说:“我感觉你是不是又胖了,我们别吃小蛋糕了好吗好的。”
熊浩南不好意思地说:“就稍微丰腴了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吗?”听见发动的声音,祝芙伸手抓住熊浩南的衣服,“你现在已经可以一屁股把我坐死了知不知道。”
桑沐宁笑出声,孙飞健在旁边跟着笑,搭腔:“以他的体格把我们三个轮番坐死不是问题。”
“再说我可就真坐你了啊大圣。”熊浩南嘁一声,佯装生气,孙飞健连忙道饶命,这才作罢。
“走了啊。”
“拜拜,开学见。”
车已开出二里地,桑沐宁正准备转身往家走,又听见熊浩南在前面扯着嗓子喊:“桑沐宁!你一定记得把寒假作业拍照发给我啊!”
孙飞健喊回去:“你声音再大点儿让班主任听见呗!”
桑沐宁绷不住笑:“现在全溪乡都知道熊浩南抄作业了。”
孙飞健说:“咱俩就应该用这茬儿敲诈勒索他点钱。”
冬天的风寒意逼人,桑沐宁冷得直打哆嗦,鼻尖都红了。
桑沐宁搓着手,脚下一踩一踩的,动起来能让身体发热些:“你家车什么时候来啊?我陪你等一会儿吧。”
“不用,天太冷了。”孙飞健看着她,笑着说,“快回家吧,冻得跟个鹌鹑似的。”
桑沐宁点点头,没再坚持:“那行,我先走了啊,开学见。”
“哦对了……”
桑沐宁转身,正想问怎么,突然眼前晃荡出一个东西。
竟然是她之前做的钩针小兔子。
桑沐宁惊喜地瞪大眼睛:“咦,你也有?”
“嗯,昨天刚分发下去,蔡经理那份儿被我拦截下来了。”
孙飞健将小兔子收回,紧紧攥进手心里:“大家都夸它可爱,都很喜欢,我还看见有个女生绑在手机壳上随身带着。”
“喜欢就好,不枉我没日没夜辛勤劳作。”桑沐宁脸颊被被冻得也有点红了。
她抬手搓搓脸,见孙飞健一直握着那只兔子,张口道:“你要是喜欢,我到时候再给你制作一个特别定制的小猴子。”
孙飞健开心地笑起来:“好啊,那我就提前和你道谢了。”
男生虽然个子不高,但五官明朗,有两颗浅浅的酒窝,笑起来有种阳光又腼腆的感觉。
“回家吧,天冷。”
“哎,那是不是你家车?”
孙飞健抬头,看见自家豪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靠过来了。
桑沐宁不差这一会儿,说:“我看着你上车。”
“好。”孙飞健上车后降下车窗,“你也快回去吧。”
桑沐宁挥挥手。
大街上影影绰绰,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白的雪,各色霓虹灯在银白的倒映下闪烁,热闹又孤寂。
桑沐宁又搓搓脸,呼出的气变成白雾消散。
冷风使劲往脖颈子里倒灌,桑沐宁冻得脖子发红,都要走到家楼下了,才反应过来将围巾落在了火锅店的凳子上。
是不是脑袋被冻得不转了?桑沐宁懊恼地折返回去,最近好像总是丢三落四。
刚一进门,桑沐宁不经意低头看了眼,突然愣住。
一只眼熟的钩针兔子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垃圾桶里,上面还盖了几张沾上辣油的纸巾。
桑沐宁睫毛颤抖,收回目光,打算先上楼。
这个点火锅店人满为患,方才的座位已经坐上了新的客人,桑沐宁问了一圈,最后打探到围巾被服务生放到前台了。
没丢就好,桑沐宁松了口气,慢慢从楼梯上下来。
她的目光下意识去找寻垃圾桶里的那只兔子,下一秒微怔,那几张纸巾还原封不动地躺在垃圾桶里,钩针兔子却不见了。
也许是被喜欢的小孩子捡走了?
想到某些可能,桑沐宁心里闪过些许快慰,方才堵在胸口的沉闷消散不少。
“你好,我方才有一条围巾落在这了。”
“好的,稍等一下。”
桑沐宁看着前台小姐姐低头在柜子里翻找东西,大概十几秒后,女生微笑着将围巾拿出来:“给您。”
“这条不是我的,我的是蓝……”
桑沐宁盯住这条红色围巾,突然愣了,没说完的话咽回去,她下意识拿起那条熟悉的红围巾仔细看了看。
“那条是我的。”
听见声音,桑沐宁抬头,看见迟又生眼神平静地走过来。他换掉了工作服,此刻穿了件黑色长款的薄羽绒外套,整个人看起来高挑笔直。
“刚才我换衣服随手将围巾搭在椅子上,换完衣服出来就不见了,原来在这儿。”迟又生淡淡阐述,望向拿着围巾发怔的桑沐宁,“我要下班了,能将围巾还我了么?”
“哦,给。”
桑沐宁回过神,对前台小姐姐说:“我的围巾是蓝色的。”
“那真不好意思,我这儿暂时没有别的围巾了。”女生抱歉地说,“您看这样行吗,您给我留个电话,等到时候找到了我给您打电话。”
桑沐宁点头,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在本子上写下来。
她和迟又生几乎前后脚一起出去,而且是一个方向。
桑沐宁故意放慢脚步,磨磨蹭蹭,不想和他一起并肩走,没想到迟又生那双大长腿今天走得也不快,跟乌龟爬行似的。
桑沐宁原地站住,少年似有所感般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
桑沐宁先忍不住打破沉寂:“小卖店不是这个方向,你确定没有走错?”
“我今天回家。”
“你上次不还说没有……”
这句话说到一半桑沐宁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你说的家是一个密闭的盒子,或许我有。”路灯坏了好几盏,迟又生站在昏暗里,脸上没有表情,“如果你指的家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那我从来都没有。”
桑沐宁缓慢地眨着眼,移开视线,不动声色转移这个些许沉重的话题:“你平时住哪儿?”
“小卖店。”
“……哦。”
我指的不是这个。
桑沐宁加快起步,慢慢和迟又生并肩了。她话多,不习惯安静的二人行,绞尽脑汁想找点话题,又怕自己说错话惹人伤心。
“围巾……原来你真没丢。”
迟又生嗯了声:“但是坏了。”
“嗯?我刚才没看到呀?”桑沐宁抬头看向他,“给我看看,哪里坏了,不严重的话我都可以补上。”
迟又生看了她几秒,伸手将围巾解下来,夜色里女生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珍珠。
桑沐宁将围巾甩开,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待看清中下部那个空缺的一瞬间不自觉蹙起眉。
“这个洞是用火烧出来的?”凑近还隐约有糊的味道。
这个位置坏得很奇妙,桑沐宁脑袋里过了一圈可能性,甚至都想到或许是迟又生不小心将围巾掉进火里了。
可是哪来的明火?
迟又生盯着桑沐宁的眼睛,没有选择隐瞒:“被人用烟头烫的。”
“能补好吗?”怕她麻烦,迟又生接着说,“其实不影响戴。”
“但是影响美观呀,可以修好,你放心。”桑沐宁将毛巾仔细折叠好,夹在臂弯里,表情忽然变得有点严肃。
“迟又生。”
迟又生望向她。
“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那个坏人除了用烟头烫围巾以外还做别的坏事了吗?他有没有伤害你?”
迟又生顿住,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眼眸里倏地浮起几分意外与复杂。
这是一种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感觉。
少女担忧的神情浸入瞳孔,迟又生忽而感觉似乎有几分心悸。
桑沐宁很着急地靠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你欺负回去了吗?该不会又是忍气吞声吧?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他怎么欺负你的,你说话呀!”
迟又生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眉头拧起,肌肉绷紧,不着痕迹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为什么?从前分明忍痛到麻木,今天却忽然好像变得有点脆弱了。
桑沐宁意识到什么一般,突然松开手,随即动作轻柔地撸起他的袖子。
少年白皙的手臂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一块一块的青紫颜色瞬间死死扎入桑沐宁的心,她瞳孔收缩了一下,呼吸都变慢了。
“你报警了吗?你、你报警没有呀?用不用我帮你?”
兴许是因为过于担心,桑沐宁情绪一时激动,声音渐渐染上哭腔:“这是犯罪,是虐待,这也太过分了,一定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没法报警。”
听见这四个字,桑沐宁微微睁大双眼,几乎没反应过来,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与困惑。
眼前的少年没事人一样将袖子放下来,面色平静,淡淡地说:“是我爸打的。”
平淡如常的语气就像在说,所以我能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呢?
这一秒钟,桑沐宁仓皇垂下眸,指尖慢慢蜷紧。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脏好像有点疼,仿佛也和那条围巾一样被灼烧出了一个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八只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