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桑沐宁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面前的围巾发了十几分钟呆。
不知怎的,少年那道孤寂单薄的身影频频出现在脑海里,搅得她一片混乱,心神不宁。
怪不得迟又生当初说自己没有家,桑沐宁好像终于明白了。
在这世界上,有的地方逼仄狭小却能给人以归属感。
而有的地方,有围墙,有屋顶,却似不堪一击的玻璃鱼缸,寒冷彻骨,四处漏风。
迟又生现在到家了吗?桑沐宁无意识地扣着手指。
他今天会受伤吗?他爸爸又对他施加暴力怎么办?他能逃掉吗?
如果他大声呼救,有人听得到吗?有人会救他吗?
桑沐宁不再犹豫,拿起手机,视线在联系中寻找了圈,最后定格在那个昵称为“C”的人上。
-【打扰了,请问你有迟又生的电话吗?我有点事找他。】
过了会儿,对方发来一串数字,桑沐宁长按复制选择拨通。
嘟嘟声响了十几秒,少年低沉疲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喂?”
“迟又生!”桑沐宁急切的神色慢慢平稳,放慢语速,“我是桑沐宁。”
“嗯。”他没表现出惊讶,淡淡地应了一声。
安静好一会儿。
桑沐宁听着对面均匀的呼吸声,轻声问:“你没有受伤吧?你还在家里吗?”
“没,我出来了。”
“小卖店?”
“别的地方。”
“哦……”
他说话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冷冷清清的调调,在平时也是这样,桑沐宁听不出什么异常,但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些。
桑沐宁:“你没事儿就行,那我先挂啦。”
“等一下。”
正准备按挂断键的指尖一停,桑沐宁问:“怎么了?”
“围巾还能修补好吗?”迟又生问。
桑沐宁的视线落到那个大窟窿上,其实是有点难度的,她面露些许难色,但说出口的话却轻飘飘的:“别担心,小事一桩!”
“大约什么时候能补好?”迟又生说完,又补了句,“最近有点冷。”
确实是哦,这几天的温度一天比一天低了。
桑沐宁挠挠脸想了一下:“我手头还有一条新钩出来的,只不过是粉色……要不然你先带着吧,等围巾过两天修补好我给你送到小卖店。”
“不用新的。”迟又生说,“原来的补好就行,我喜欢那条。”
当时好像没有多喜欢啊,怎么突然……
桑沐宁腹诽了下,突然想起什么:“可是马上就过年了,你最近是不是不在小卖店?不然我等年后再给你。”
“我不过年,你方便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
“啊?”桑沐宁愣了下,下意识说,“那我这几天补好就给你送去。”
“好。”迟又生说,“谢谢。”
房间里恢复寂静,盯着方才的通话记录,桑沐宁有片刻失神。
不过年是什么意思?
迟又生,难道你也是一个人吗?
他的身上好像有许多谜团,许多伤疤。
她今天在他手臂上看见了一些,那她看不见的呢?
会自己慢慢愈合吗?
还是,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慢慢感染,溃烂,无休无止地发疼发痒。
手机轻响了一声,桑沐宁恍然回神,点进四人组群聊,是刚到老家的祝芙发来一个视频。
桑沐宁点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纷飞的鹅毛大雪。
祝芙说:【瑞雪兆丰年,你们想许什么愿?】
很快,熊浩南在群里说“身体健康”,孙飞健说“希望高考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
桑沐宁手拄着下巴,正思考自己有什么愿望可许,手机又响一声,是祝芙的私聊。
【喂喂喂你看群没,想许什么愿?】
【趁着现在雪大赶紧的,晚点可不一定灵了啊。】
桑沐宁心里一暖,回到群聊说:【那就希望我们的生活都温和平静吧!】
【不愧是班长,还真是文化人!】
【熊浩南你这句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我没这个意思!!】
【外面太冷了,我要进屋吃饭了啊,提前给你们拜个年,过年好过年好。】
【祝福收到,没红包。】
【?】
桑沐宁抬头,忽而见窗外也飘起纯白的羊绒,漂亮得不像话。
眉宇间的忧愁渐渐舒展开,桑沐宁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台边凑近玻璃仔细看。
所有的不愉快暂且留在今年吧。
瑞雪兆丰年。
来年一定好光景。
*
挂断电话,迟又生准备去洗澡,忽然在朋友圈那栏看见一个熟悉的猫咪头像。
他指尖微动,点进去看。
就在刚刚,桑沐宁更新了两张窗外飘雪的照片。
她配文:【希望雪花可以冲散所有阴霾,希望往后的每一天都是温和平静的一天。】
迟又生定定看了几秒,忽然起身掀开窗帘,入眼白茫茫一片。
深蓝夜空,白雪纷飞,漫天纯白的雪花如星子碎屑般淅淅沥沥洒下来,沉重又轻盈。
此时此刻,他们共赏同一片雪。
不知看了多久,迟又生回神,低头重新看向那条动态。
第一次,破天荒地,他给别人的朋友圈点了赞。
*
虽然是一个人过年,但仪式感是一定要有的,接下来几天桑沐宁难得停下手头的钩针工作,开始为自己的除夕夜做计划。
她提前买好了红纸,用一天时间剪了几张窗花。
今年是兔年,所以窗花都是兔子的模样,一眼望过去憨厚可爱,活灵活现。
桑沐宁像模像样地去菜市场逛了两圈,学着之前和小姨一起采购食材的样子穿梭在各种摊贩之间,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猪蹄爱吃,处理起来却麻烦,稍有不慎便会有腥味。
鸡翅她最爱吃烤的,但家里没有烤箱,所以做不了。
桑沐宁爱吃过油的菜,譬如烧茄子、干煸豆角等,可过程复杂,之前屡次尝试过几次都是失败,她决定不在年夜饭上给自己添堵,于是又放弃。
最后逛了几个小时,桑沐宁提着一袋鸡蛋和几个西红柿回去了。
总不能就吃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吧?桑沐宁绝望地瘫在沙发上。
那她的除夕夜未免也有点太可怜了。
苦思冥想后,桑沐宁决定下馆子。
结果,她千方百计搞到孙记火锅店的座机号码,却得知了他们大年三十全天休息的消息。
人啊,果然,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要有一门会做饭的手艺在。
不然现在的她就是下场。
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桑沐宁自嘲地笑了一下,抱紧怀里的抱枕闭上眼慢慢转过身去。
*
后半夜,桑沐宁被饿醒。
饥肠辘辘的她硬睡半个多小时后没睡着,于是迷迷糊糊地套上棉袄外裤下楼觅食。
第一遍手机差点忘带,桑沐宁返回去拿。
等她已经关上门,掏出钥匙准备上锁的时候,发现她把钥匙也落在门口柜子上了。
发现这件事以后,桑沐宁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掏出手机点进四人组群聊发语音条。
“哈哈哈我跟你们讲个事儿,我刚才出门,不小心把钥匙落家里了,我回不去家了……”
夜深人静,兴许朋友们恰好都睡了,没人回复。
桑沐宁决定让自己回家前先别想这件事,她深吐出一口白气,将棉袄拉链一口气拉到顶,骑着电动车驶向相对繁华的县中心。
临近年关,好几家桑沐宁之前光顾过的味道还不错的饭店都已经关门了。
她漫无目的地骑了一圈,只有一家烧烤店还开着,小店面积不大,热气腾腾的带着香味的烟从窗口飘出来。
刚推门进去,一阵有些喧哗的嬉笑声传进耳朵,兴许是没想到这么晚还会有人光顾,一群人齐刷刷地朝桑沐宁看过来。
桑沐宁下意识抬眼扫了一圈,待看见那个低头摁手机的少年后愣了下。
漆发低垂,他漫不经心地靠着椅背,全然不在意有谁进来,是那几个男生里唯一一个没有抬头的人。
那天在医院帮她垫付医药费的男生,他也在。
桑沐宁兀自选了个靠角落的座位,低头在老板递过来的纸质菜单上打对钩。
小金侧过头,做贼似的朝女生方向望去一眼:“又瘦又漂亮,竟然这么晚出来吃宵夜,不怕胖?”
林顺啧一声:“你管人家呢?”
“我就是好奇,问一嘴也不行?我对象这两天嚷嚷着减肥,成天点那个什么减脂餐,麻辣烫都得吃清汤的,一点红油都看不见。”
“你对象不胖啊。”
“我也这么说,她非说我骗她,不信。”小金无奈地说,“这不,这两天和我闹别扭了,说我在她面前吃炸鸡,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感受,要和我分手,冷战呢现在。”
“啊?就因为你吃炸鸡就要和你分手?”林顺摇头,“不理解啊。”
“我也是说呢,感觉她存心找茬。”
咔一声,众人望去。
角落里那看着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刚掰开筷子,似乎用力过猛,手里拿着折断的半截。
和那个吐槽自己女朋友的男生眼神对上,桑沐宁没好气地白楞一眼。
这种人谈什么恋爱啊。
丝毫不反省自己的原因,不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还要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说出来让自己的好兄弟一起吐槽附和。
桑沐宁这人有爱屋及乌的德行,也很容易因为部分群体的言行举止直接牵连到个人。
一想到那个帮她垫付费用的男生每天和这群人玩在一起,聊的都是这些话题,她忽然觉得那点善良热心的滤镜全部破碎掉了。
兴许是听见动静,这时那个一直低头看手机的少年终于抬头扫了眼。
下一秒,四目相对,桑沐宁静静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他。
迟又生眼神定格,抬手摘掉耳机,顺便将屏幕摁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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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只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