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没开灯,一片密不透风的漆黑,刚拧开门一股子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
迟又生皱眉,将钥匙拔下来,听见有人在打鼾,呼噜声震天响。
迟又生抬手将灯摁亮,啪的一声,昏黄的光线将面积不大的一居室填满。
地上是散落一地的空酒瓶和花生壳,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轮椅上摔了下来,衣服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半跪在地上睡觉,上半身趴在沙发上,像只苟延残喘的龟。
迟又生解开脖子上的围巾,没有表情地朝迟天走过去,伸腿踹了踹他。
鼾声骤停,迟天睁开迷蒙的眼,抬头看向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儿子,没有明显表情,借着沙发的力慢慢坐上轮椅。
“这次拿回来多少钱?”
迟天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根,本就污浊的空气里瞬间烟雾缭绕。
迟又生伸手把烟从他嘴里薅出来,丢到一边抬脚踩灭,没吱声,将手里略有厚度的信封扔他怀里。
刚转身,迟天遗憾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怎么越来越少了?”
迟又生脚步半分未停,径直朝门口走去。
“下次要是还这么少,你就别回来了。”迟天又点燃一根烟,“还不够老子花一个礼拜。”
迟又生轻嗤,语气平静:“真希望下次回来是给你收尸。”
咣当——!
迟天猛地捡起地上的烟灰缸扔向迟又生。
鲜血缓缓顺着额头滴下来,迟又生抬手擦去,砰一声关门离去。
走廊里的灯坏了许久,一直没人来修,迟又生迈出黑漆漆的单元楼,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了。
迟又生几乎一宿没睡。
他抬头看了眼慢慢升起的太阳,拆出新的一次性口罩,朝兼职的火锅店方向走去。
*
桑沐宁回家以后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多。
她迷迷糊糊摸到手机,摁开屏幕,第一反应是先看自己的手工微店有没有新生意,这几乎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很遗憾,没有,最新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晚,是那个订了三十只钩针小兔的大客户发的“ok”。
吃完饭,桑沐宁又开始钩针,一直忙活到下午六点多钟,祝芙给她打电话。
“在忙吗?”祝芙显然压低了声音,“孙记火锅店,那个男的又来纠缠我了。”
桑沐宁蹭的从椅子站起来:“等着,我现在去,五分钟到。”
她几乎想都没想,飞速套上棉袄下楼,骑着自己的小电驴就杀去了孙记火锅店。
刚到门口,桑沐宁就看见那个跟瘦竹竿一样的男生守在门口,正低头摁手机。
“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一楼女厕所。”
桑沐宁绕过男生进去,中间男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认出她来。
祝芙就在女厕所门口徘徊,见到桑沐宁松了口气:“你可算来了。”
“给他俩打电话了吗?”桑沐宁问。
祝芙摇摇头:“没,他们两个要是赶过来得三四十分钟,大圣今天还补课,我想着不麻烦他们了。”
桑沐宁问道:“你怎么忽然来火锅店了?”
祝芙眼神有点飘忽,支支吾吾地说:“待会和你说,咱俩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他一直守在门口,我出不去。”
桑沐宁思忖片刻,很快下定主意。她突然拉开棉服,从怀里抽出一根棍子来。
祝芙睁大双眼:“你从哪搞来的?”
“路边捡的,我怕引起他注意就先藏起来了。”桑沐宁拉住祝芙的手,“你直接和我出去,无视他。”
“不行,他肯定会拦住我们。”
桑沐宁说:“我有棍子。”
“那更不行了,你疯了吗?”祝芙睁大双眼,“这算打架斗殴!你已经成年了,马上高考你想把自己整进去吗?”
桑沐宁叹气,一着急就提高分贝:“我当然不会那么傻啊,我就是吓唬吓唬他。正常人看见这么粗一根棍子都会知道躲吧?”
祝芙非常不自信:“这能行吗?”
“你就跟我走吧,走我旁边!”桑沐宁拉着祝芙从厕所大步走出去。
果不其然,男生看见祝芙出来眼睛一亮,伸手拉住门将她们拦住。
桑沐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起棍子用力怼着男生的肚子将他推远,凶神恶煞地说:“我警告你,以后别来纠缠她。”
男生单手握住棍子,声音没个好气:“你他妈谁啊?多管闲事。”
桑沐宁冷笑:“跆拳道黑段,你要和我切磋切磋吗?”
祝芙挺直腰板,狐假虎威道:“陈宇阳,我上次把话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咱俩不可能,你以后别再纠缠我了。”
陈宇阳半信半疑地看着祝芙身边的女生,瞅着柔柔弱弱的,有那么厉害?
“祝芙,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他干脆将女生无视,望向祝芙深情款款地说,“你不喜欢我哪里,我可以都改掉。”
“哪里都不喜欢。”
“你现在是因为想推开我才说这么伤人的话吗?”
“不是。”祝芙说,“是因为我烦你,看见你就恶心。”
桑沐宁在旁边冷酷地插话:“祝芙你别和他废话了!滚不滚,再不滚我抽你啊?”
陈宇阳张口还想说什么,桑沐宁威胁般地抬了抬棍子,男生忽然脸色一变,逃也似地离开了,嘴里还骂了句脏话。
桑沐宁望着他老鼠般逃走的背影,松了口气,转而洋洋得意道:“我就说这招有用吧?”
祝芙心有余悸:“他竟然真被你震慑住了。对了,你啥时候学的跆拳道,我怎么不知道?”
桑沐宁说:“我编的。”
“……也是,你要是真学过,上次打架也不至于只会薅人家头发。”
桑沐宁睨她一眼:“好汉不提当年勇行吗?说说吧,你怎么突然来火锅店了?”
祝芙忽然咬了下唇,一幅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桑沐宁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的是火锅店的员工制服,刚才一时着急都没注意。
桑沐宁讶异道:“你来这家火锅店打工了?”
祝芙支支吾吾地说:“我这两天手头有点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想找个兼职做。”
“你爸不是每个月给你打生活费吗?”桑沐宁看着她,“你要是忽然有用钱的地方,我手头也攒了一点钱,可以先借给你。”
“哎呀,我不用你的钱,我也不是急用钱……反正想干就来干了。先不和你说了,我得先去上班了。”
祝芙推门往里走,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压低声音道:“还没和你说,我们学校那个抢过劫的校霸竟然也在这儿上班,幸好他不认识我。”
桑沐宁一时来了兴趣,探头往里看:“真的真的?他在哪儿,你给我指一下!”
祝芙连忙拉她:“哎哎哎,晚上我再和你细说,我先去上班了啊。”
桑沐宁看见祝芙一路小跑上了二楼,缓慢收回目光,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之间。
迟又生。
桑沐宁盯着少年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他正专注工作,眼下的淡青似乎更明显了,很疲惫的样子,低头在点单机上摁动,显然没注意到她。
桑沐宁收回主动上前打招呼的想法,还是不要打扰对方工作了。
重新戴好棉线帽子,桑沐宁跨上自己的小电驴扬长而去,渐渐驶远。
不远处,有个瘦高的男生正蹲在街边打电话,一口一口鼓着烟。
“那就只能放弃了呗,女朋友随时能谈,我命就他妈一条啊。”
“也不知道祝芙怎么搭上迟又生那小子的,我服了,美女就是他妈抢手。”想起刚才的画面,陈宇阳仍感惊心动魄。
祝芙长得符合他审美,身边的哥们儿都说这种姑娘是那种死缠烂打不需要花多少钱就能追上的妞。
为了提高娱乐性,陈宇阳甚至还和兄弟们签了对赌协议,如果他能在三个月之前把祝芙追到手,就一人给他五十块钱。
谁曾想,他刚才正准备对那个多管闲事的女生动手,突然看见迟又生就站在她们身后。
少年冷冷地睨着他,那眼神森寒刺骨,像一条淬了毒的蛇,仿佛他但凡敢动手一下,对方就能上前来死死锁住他的咽喉,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没正面打过交道,但谁都听说过有关迟又生的传闻,这人看着瘦削,打起架来真不要命的,惹上谁也别惹到他。
五十块钱哪有命重要?
再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抢迟又生的对象啊。
陈宇阳心有余悸,掐灭没抽完的烟站起来,一种莫名的不甘忽然自心底生根发芽。
他想起刚才那个为祝芙出头的女生,好像也挺好看的。
祝芙是迟又生对象,他懒得抢,那他换追别人总不关迟又生的事了吧?
电话另一端嬉皮笑脸地问:“阳哥又看中哪位了啊?”
陈宇阳笑了下,慢悠悠地往回走:“祝芙他们班班长,好像成绩挺好的,刚才就是她坏我好事儿,拿个破棍子甩来甩去的。倒挺可爱,可以玩玩。”
*
滴滴,手机收到一条新短信。
迟又生点开扫了眼。
【生哥,你啥时候处对象了?】
迟又生皱眉,回了个问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五只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