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沐宁闲不住,大病初愈又开始在大半夜鼓捣自己的钩针。
前些年微商盛行,不少年轻人在朋友圈开起了自己的网店,桑沐宁就是在这时候开始发掘出一些互联网的生财之道。
桑沐宁手巧,小时候就和姥姥学会了钩针和剪窗花。她钩的小制品活灵活现,剪的窗花栩栩如生。
每当临近过年,四邻八舍都会提前找她和姥姥预定窗花和钩针制品。窗花贴在玻璃上增添喜气,钩针制品则送给来串门的小孩子当玩具。
都是邻居,桑沐宁和姥姥不好意思收钱,邻居们就会送点花生瓜果来交换。
后来姥姥去世,互联网也越来越普及,这门手艺慢慢无人问津。
平时上学没空,现下是难得的假期,每天桑沐宁完成当天给自己安排的学习任务就开始搞事业。
这两天有个“大客户”光顾桑沐宁的钩针小店,找她预定了整整三十只钩针小兔,而且付定金特别爽快。
一笔不菲的零花钱进账,桑沐宁干瘪的腰包马上鼓了,乐不可支,钩针钩得手都要冒火星子。
时针指向数字一,桑沐宁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眨眨眼,继续穿针引线。
“嘶。”
看久了眼花,桑沐宁一时走神,不慎扎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瞬间从伤口冒出来,桑沐宁忙不迭低头翻箱倒柜寻找创可贴和碘酒,柜子里空空如也,她这才想起来前些天早就把这些已经过期好几个月的用品一口气扔掉了。
下楼买吗?有点不想动,外面很冷。
桑沐宁短暂犹豫了会儿,确认伤口短期内不会自行愈合。转念一想,她已经在桌前连续做了三个小时钩针了,早就已经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借着出去买创可贴的机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
思及此,桑沐宁随手拿了件厚棉袄直接套在睡衣外面,黑色棉裤套睡裤,红色围巾和棕色棉线帽子也戴上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穿搭看起来有点恶心但保暖。
夜半三更的,街上连个人影也难见,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溪乡本就人烟稀少,中老年人居多,现下临近过年,不少老人被孩子接到城里,更是冷清了许多。
桑沐宁骑着电动车来到最近的一家小卖店,远远就瞧见塑料门帘里的灯还亮着,她把车停路边,掀开门帘走进去。
“你好,有创可贴和碘伏没?”
斜倚在墙壁休息的少年掀开眼皮,懒懒直起身往货架里走,不多时拿着一盒创可贴走出来:“碘伏没有,创可贴一片五毛,一盒八块。”
桑沐宁的注意力都在男生手里的盒子上,没仔细看他的脸:“一盒多少片?”
迟又生揭开盒子简单扫了一眼:“卖出去两片,还剩十八片。”
“那这盒七块卖我行吗?”桑沐宁语气真挚。
这家小卖店面积不大,靠窗台还摆了两台麻将桌,更将环境显得拥挤逼仄。平日里来这里买东西的人少,大部分都是邻里邻居约来一起打麻将的,许多商品从进货一直放到过期,合理区间的讲价一般都会被允许。
迟又生抬头:“行。”
眼前这个女孩裹得像头狗熊,只露出一双眼睛,迟又生进到柜台里:“现金还是扫码?”
“扫码。”桑沐宁低头掏手机,“不用拿袋,我棉袄的口袋大,直接揣兜里就行。”
结完帐,桑沐宁从盒里取出一片创可贴贴在伤口上,紧接着将剩下的揣兜,临出门下意识又多看了一眼这个戴口罩的男生。
借着明亮的灯光,桑沐宁突然觉得这双眼睛最近在哪见过。
卖完货,迟又生返回柜台补觉。小卖店生意一般,有时候整晚也卖不出去一件商品,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坐在椅子上靠着墙休息。
似有所感,迟又生眼睫倏地睁开,刚才那个本该离开的“小狗熊”不知道时候又回到了柜台前。
迟又生蹙眉,疲惫和困意涌上来,所以态度称不上好:“还有事儿?”
“小狗熊”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准确无误喊出了他的名字:“迟……又生?”
迟又生下巴微收,没说话,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数秒,最后确认自己对眼前这人没什么印象。
“我们认识?”
“应该算认识,你还记得我吗?”为了唤醒对方的记忆,桑沐宁一边说话,一边一圈圈解开自己毛茸茸的围巾,像一只小水獭和朋友见面后慢慢取下怀里珍藏已久的冰块儿。
很快,那双澄澈眼睛下的五官也终于露出来,少女特别自来熟,笑眼弯弯看着他说:“我们前不久在火锅店见过一面。”
迟又生脸上没有表情,声音冷清地敷衍了句:“想起来了。”
桑沐宁没将对方的冷淡态度放在心上,毕竟在火锅店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好像对谁说话都是同一种语气,连被人欺负也不知道生气。
围巾一摘下来好冷,目的达成,桑沐宁又一层层将自己的围巾系回去:“上次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桑沐宁,三个又字的桑,三点水的沐,宁静的宁。”
迟又生毫无反应,下巴埋进外套快睡着了,压根没听见她说话。
桑沐宁发现他似乎很累,没再开口,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了。
塑料门帘发出轻微声响,迟又生双手环臂,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他听见了,只是懒得理,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有在凌晨一二点钟寒暄和闲聊的心情。
此刻,万籁俱寂,正适合休息。
“迟又生?”
猛地睁开漆沉的眸子,迟又生十分火大,视线冷冷移到门口那个探出来的脑袋上。
你最好有事。
桑沐宁真的很不好意思打扰他睡觉。毕竟男生白天要在火锅店兼职,晚上要在小卖店看店,身兼数职,一定累坏了。
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但是金蛋好像要生了。它刚才一直贴着我一直喵喵叫,我发现它羊水破了。”
金蛋是小卖店老板养的橘猫,平时散养,白天四处探险几乎找不见影,饿了就自己回小卖店吃猫粮。
虽然是只田园猫,但老板喜欢它喜欢得紧,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小卖店赚不了多少钱,猫粮却都选牌子货。
迟又生嘴角扯了下,气极反笑,吐出几个字:“我不会接生。”
怀孕母猫要下崽,真是天大的事儿,是不是联合国也要汇报一下?
他蹙着眉,眼神凉凉,如果脸色能骂人,他现在绝对骂得最脏。
桑沐宁语速加快:“我现在怀疑它难产了,打算把它送去动物诊所,但我一抱它它就伸爪子哈气,我有点不敢碰,你能帮我一下吗?”
迟又生扫了眼她焦急的表情,没再说什么,起身拉上外套拉链走出去。
“金蛋屁股上都是血,我观察好几分钟了也一直没见小猫出来,大概率是难产。”桑沐宁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大箱子,请求道,“你帮我把猫弄进箱子里行吗,我开电动车来的。”
迟又生朝金蛋伸出手,果不其然,一靠近它就用力哈气,但看起来不是因为有攻击性,而是因为疼,平时金蛋脾气还挺好的,随便人摸抱。
桑沐宁看着时间:“我们得赶快。”
迟又生拿起窗台上的厚手套,打算用强硬手段将猫抱紧箱子里。没想箱子太浅,金蛋又有些应激,每次一把它放进去它就嚎着往外跳。
桑沐宁急得不行,一时又没别的办法,一把抓住迟又生的手问道:“你能和我一起去吗?你抱着它,我开车,十分钟应该就能到动物诊所,到时候你开我电动车先回来。”
再晚点金蛋和肚子里的宝宝都会有危险。
迟又生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脸色也不太好,桑沐宁已经做好被对方拒绝的准备,正准备想下一步对策,没想到少年忽然俯身一把捞起地上喵喵叫的小猫,走向她的电动车。
桑沐宁愣了下,连忙跟上。
大概是周身的包裹给了金蛋安全感,它在迟又生怀里竟然特别乖,虽然一直叫但终于没再挣扎,仿佛知道他们是要救它。
桑沐宁骑得很快,七分钟左右他们就抵达动物诊所了。
桑沐宁伸出手让迟又生把猫给她:“谢谢,你先骑我车回去吧。”
迟又生没吱声,抱着猫径直走近诊所,桑沐宁眨巴了两下眼睛,跟在他身后。
有了专业人士的帮忙,桑沐宁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
可惜两只猫宝宝里有一只窒息没救回来,万幸金蛋没事,接到电话后的小卖店老板在一个小时后开车赶到,心疼不已,决定等金蛋康复后给它做绝育。
他们骑车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五点了。
桑沐宁坐在迟又生身后,早就又困又累,强撑着精神才没把脑袋搭在他的后背上。
桑沐宁打了个哈欠,眼泪都飚出来了:“迟又生,你住哪啊,我先把你送回去吧。”
“我回小卖店。”
桑沐宁睁眼:“怎么还回小卖店,刚才老板不是让你早点下班回家睡觉吗?”
安静好一会儿,少年的声音才从前方飘出来,语气冷冽平静:“我没家。”
这次换桑沐宁沉默了。
迟又生的注意力放在前方,一声不吭地骑着车。
身后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也不知道她在鼓捣什么,紧接着,脖颈正不断往里灌冷风的领口骤然一暖。
桑沐宁把她的围巾给他系上了。
迟又生身体绷紧僵了两秒,下意识想拒绝,“拿回去”三个字就在嘴边,听见她出声:“太冷了,你骑车你戴着吧。”
桑沐宁声音有点闷:“这围巾我前天刚钩出来的,新的,今天第一次戴出门,你别嫌弃我啊。”
空气又陷入安静好半晌,耳边只剩呼呼的风,不知道过去多久,都快到小卖店门口了,桑沐宁终于听见他出声。
似乎是两个字,轻得几不可闻,但她听清了。
桑沐宁如释重负,笑起来,也轻轻地说:“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