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白并未直接前往开水室,而是转至吸烟区点燃了一支烟。
他修长的指节间夹着半截香烟,火星明暗一瞬后,白色烟雾自其唇齿间缓缓逸出,将他俊朗优越的面容短暂笼罩,片刻后又逐渐清晰起来。
他狭长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神色间透着几分平淡与疏离。
喜欢,恋爱,结婚,孩子。这些词汇于他而言,既遥远又似近在咫尺——仿佛一生都与自己无关,却又好像下一秒便会遇见命中注定之人,随即闪电般步入婚姻殿堂。
沈叙白向来颇具人气,他相貌出色,性格外向,家境也还不错,向他表白过的男男女女不计其数。但就是没一个有心动的感觉。不管是漂亮的还是可爱的,张扬的还是温婉的,和对方视线交接时,还没有自己裸考六级时心跳快。
夕阳仅剩半轮悬挂在西边,暖黄色的光像金色铝箔片将视线所及之处都浅浅裹上一层。树枝抽了新芽,桃花冒出粉尖儿。暖过几日后,倒春寒的冷流一过,便让人忍不住裹紧单薄的外套。
楼下散步的人群陆陆续续返回楼内,沈叙白将燃至一半的香烟摁灭,投入垃圾桶,随后提着白色保温壶朝开水房走去。
开水房里有一人正在接热水,穿着白衬衣配浅蓝色针织马甲,脑袋圆圆的,发丝细软而卷曲。
——是刚刚在楼道见过的赛凯猫。
赛凯猫呆呆地站着,手上拿着个灰蓝色的保温壶,水龙头流出的开水咕嘟咕嘟冒着蒸汽,哗哗地注入保温壶中。
沈叙白站在他的侧后方,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注视着神情呆滞、一动不动的小猫。
热水快满到了瓶口,赛凯猫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任由水龙头继续出水,直到滚烫的热水溢出保温瓶,溅了少许出来在他手上,他才“啊”了一声,本能扔了保温瓶,猛缩回手。
沈叙白也眼疾手快地去关了水龙头,伸手要去抓他的手看,在距离他几厘米处理智回笼收了回来,视线在他被烫的那只手上落了眼,问道:“没事吧?”
赛凯猫先是说了声没事,而后才仔细看向他。眼眸倏地放大,白皙的脸面很快浮现绯色,似是很意外,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是、是、是你……”
听着好像认识他。沈叙白想,大概是因为刚刚在楼道见过一面。不过这人也太容易害羞了,看来是个怕生的人,在楼道的时候是,这个时候亦是。
沈叙白朝他礼节性微笑,又问了遍:“手没事吧,烫伤了没?”
赛凯猫搓了搓被烫到的地方,随意看了眼,飘忽着视线不自在说:“没事,没烫到。”
沈叙白也仔细瞧了眼他手背,有点红,但不知道是被烫红的还是他刚刚搓红的。不过对方说没事,自己一个陌生人也不好过多干预,随意关切道:“嗯,如果烫伤了可以去护士站让人给你擦擦药。”
他弯腰将掉落在地的灰蓝色保温壶捡起来,在赛凯猫伸手来接时不动声色地避开,将被洒了一半水的保温壶重新接满之后才递给了他。
赛凯猫呆了呆,迟钝地接过去,小声地说“谢谢”。
沈叙白微微笑了笑,说“不客气”。话音刚落,赛凯猫的手机便响起了来电铃声,他接通。
“喂,程彦。”
“你已经到了吗?我马上下来接你。”
挂断电话后,赛凯猫向沈叙白礼节性地点头道别,沈叙白也示以颔首。
程彦。
似乎是刚刚他在楼道通话的人。
沈叙白接好开水后没有立即回病房,这会儿回去也是继续挨骂,不如等他家领导先消会儿气了来。他心安理得地随意找个地方,侧靠着墙,玩着手机。
电梯“叮”的一声抵达五楼,电梯门缓缓打开,赛凯猫与一名留着寸头的男生并肩走了出来。他抱着一束粉色玫瑰花,看到沈叙白,又愣了下,还是礼节性点头打招呼。
寸头男也看了眼他,问赛凯猫是认识的人吗,赛凯猫点头“嗯”了声,接着跟寸头男说:“程彦,真不好意思啊,明知道你课多,还麻烦你来医院。”
寸头男豁达地摆了摆手:“嗐,没事儿,今天课不怎么多。你外公怎么样,好点了吗?”
赛凯猫抿着唇不说话,表情明显低落下来。寸头男略显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只好抬手在赛凯猫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沈叙白视线往寸头男手上落了眼。
学生啊,看着确实年轻。
沈叙白估摸自家领导应该是消气了,手机在他指上旋转半圈落入口袋,他拿起保温壶往522走,路过519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一道中年女性的声音:“爸,这是小程,七七的男朋友来看你了。”
哦,原来是男朋友啊。
沈叙白没做片刻停留,面无表情地回了522,继续心不在焉地接受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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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叙白本硕学的信息技术与软件工程,研三那年和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创业开了家办公系统服务公司,第一年因为资金和人脉确实吃了不少苦,但四年过去,公司也稳步向上,年底能拿到不少分红。
身为领导层,他的工作量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但借着工作他拒绝了不少次母亲安排的相亲,这次实在是被逼得逃不过了才去见的林小姐,跟她说那番混蛋话,也有一劳永逸的意思。
他家领导这次在医院装病的时间比以往久,看来是打定主意要他给个肯定说法才同意出院。
沈叙白思考着,要不找个有着同样烦恼的朋友或是花钱请一个人装作他对象应付过去吧,不然照他家领导这个样子,一来浪费医疗资源,二来影响亲子关系。
周五下班后他老老实实去了医院,刚到522的时候,就听到他家领导在和他爸说旁边病房有个男孩很孝顺,每天都来看他生病的外公,人长得乖生生的,还很有礼貌,沈叙白不用去证实就知道他们在说赛凯猫。
正想多听点,他家领导一见到他就开始炮轰,以赛凯猫为例子,说人家男朋友都带来见家长了,自家这个讨债鬼连个对象的影子都没有。
沈叙白安安分分领了一顿训,终于被工作电话解救。通完电话后心血来潮下楼晃两圈再回病房,虽说来医院看母亲还敷衍了事显得很不孝,但他母亲现在见他“病情”也只会加重不会减轻,出于孝顺,他还是该少让他家领导看到他。
沈叙白在长椅上坐着玩了会儿手机,沈父打电话问他去哪儿了,沈叙白说出来找对象了。沈父沉默了会儿,说他家领导想吃尖椒鸡,让他去医院外面打包回来。沈叙白殷勤地应了好,起身准备去打包尖椒鸡。
领导想吃尖椒鸡了,还是让他打包,看来“病”要好了,准备要出院了。
沈叙白心情颇好,脸上神采飞扬。
绕过医院大楼,拐角的盲区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停下脚步。
“程彦,你——你能不能跟我结婚啊……”
赛凯猫在跟那个粉玫瑰求婚?
粉玫瑰应道:“假结婚吗?嗯……如果只是拿个假证应付,倒也是可以。”
“不、不是假证。”赛凯猫停顿了下,柔软的声音里藏着心虚:“是假结婚,但要去民政局领真的结婚证……假的,我怕外公认出来,万一加重他病情就不好了。”
“都去民政局领证了怎么还能叫假结婚呢?真结婚肯定不行啊!”粉玫瑰拒绝得很干脆,劝说道:“姜杞哥你不要太忧虑了,我们买一个逼真一点的结婚证不就好了,外公现在这样,肯定认不出来的。”
“可是,我家里人认出来是假的怎么办。”
“那就跟他们实话实说呗,说我们是为了让外公开心才特地买的假证。”
赛凯猫大概是有所顾虑,一时片刻没有声音。
这两日通过和医护人员聊天,沈叙白知道赛凯猫的外公因为摔跤引起的各种并发症,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估计没多少时间了。
为了让老人走得安心就这么仓促交付自己的婚姻,也不知道该说赛凯猫有孝心,还是盲目。
况且这个粉玫瑰,除了年轻,看着实在不怎么样。
——年轻也算不上什么优势。
“姜杞哥,我知道你跟你外公感情很深,你希望他知道你有个好归宿能安详离开。”粉玫瑰继续劝说着:“但是也不一定是要结婚来证明吧,这两天我来看外公,感觉他对我还是挺满意的,我跟他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让你幸福快乐,也是一样的吧。”
赛凯猫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仍是恳求的语气:“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你就帮我这个忙好不好……”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婚姻可不是儿戏啊!再说,你之前已经给过我挺多钱了,我本来还有点过意不去呢。”
沈叙白听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嗤笑。没想到粉玫瑰还是个吃软饭的,赛凯猫这么恋爱脑的么?
不过,看他一副温温柔柔任人可欺的样子,是个恋爱脑似乎也不足为奇。
“你,你就跟我领个证就行了,不需要你对我负什么责的。”赛凯猫声音带了点哭腔,透着压抑的可怜与湿润:“外公看到我结婚,说不定心情好身体也好了呢,只要外公好起来,我们立马离婚,不会耽误你的。”
“那我不就成为二婚男了吗!不行不行。”粉玫瑰态度坚决,语气变了点调:“再说了,你外公病成那个样子,医生都让你们准备后事了,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结婚证就好起来了,你别想这么天真好不好!”
周围安静了三四秒,沈叙白听到轻微的啜泣声,接着是粉玫瑰手足无措的道歉:“那个,姜杞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我是说,外公他会好起来的,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你别哭,你别哭啊姜杞哥。”
沈叙白沉了沉眼眸,这才动了身影。
路过拐角口时,他看到赛凯猫低垂着脑袋,露出的小半张脸惶然忧伤。粉玫瑰在他对面急得手忙脚乱。
漆黑的瞳仁往粉玫瑰身上落了一眼,冷漠而凉薄。
他没停顿半秒,径直往前走。
——赛凯猫的眼光也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