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弑父吗?
她惊讶于自己没感到太过震惊,很快就接受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过去的相处中,她对妖的“恶”已经习以为常,连带着自己的底线,也在不知不觉中降得越来越低。
少予心里顿感不爽,果然又多了一个讨厌百里御疆的理由。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本座向来冷情冷心,亲疏远近于我而言,本就没那么重要。”说到这,百里御疆莫名笑了笑,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况且,杀了他才能闯出心魔引,只要能达到目的,弑父又算得了什么?”
话说得冷酷,可少予盯着这张平静无波的脸,第一反应不是信,而是疑。
遥想初见时,他面对“父尊”那副恭顺崇拜的模样,哪是真的无心。若真下了杀手,又怎会如此淡然?
可笑,根本就说不通。
她不禁出言讽刺道:“呵呵,那你可真牛啊,这等魄力不愧是万妖之主。”
“多谢夸奖。”百里御疆坦然地接下这番“表扬”。
“无耻!”她话锋一转,“可惜,这次我一个字也不信。”
闻言,百里御疆擦拭赤剑上血迹的动作顿了顿,他看向少予,难道赞赏道:“不错啊,居然没被吓到。”
“简直无聊!”少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愿同他浪费时间,语气变得冷硬起来:“现下赶紧想怎么出去,别忘了你身上有我种的蛊毒,再不老实,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百里御疆不在意地耸肩,失了逗对方的兴致,他收回赤剑,转身朝黑色铜门走去。
只见他抬手挥出一道火光,墨绿枝叶瞬间被烧得蜷曲焦黑,化作漫天飘散的黑色星点,被遮掩的门身也露出隐藏的玄机。
少予这才明白玉佩的作用:百里御疆闯出心魔引,也获得了同样的半枚玉佩。而门缝处,恰有一个圆形凹槽,刚好是两块玉佩合起来的大小。
果然,这坏妖会在门口等自己,根本没什么好心,纯是缺了她手里这半枚玉佩,开不了门!
他们将两枚玉佩放置进凹槽,只听“咔嗒”一声,原本沉寂的黑色铜门缓缓向内开启……
“进去后,别乱晃。真要出事,本座很难救你。”
少予撇了撇嘴,抬着下巴怼回去:“说不定等会儿遇到危险,还是我救你!”
百里御疆斜睨她一眼,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意味深长道:“行啊,拭目以待。”
黑铜门终于彻底打开,就在少予想要往前冲时,门内浓重的魔气率先扑面而来!
她浑身一僵,吓得踉跄退后两步,下意识便躲到百里御疆身后,只敢从他玄色衣摆的缝隙里,悄悄露出半个脑袋。
就在这危急时刻,门上的金色镇邪兽纹骤然亮起,只见两尊半透明的神兽虚影从门上的纹路跃出,伴随着震耳的嘶吼声,直直冲向魔气。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双双同归于尽。
四周重归平静,门内魔气尽散,只剩下一条幽深的暗道,黑不见底。
“好险。”少予看着消散的一切,声音里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道:“没想到这镇邪兽竟这般厉害。”
然而往日里总爱接话嘲讽的坏妖,却无半点声响。
她好奇地往前探出半个脑袋,抬眼往上看,见百里与御疆正紧盯着门内,眉头拧成死结,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莫名的恐惧让她大力扯了下他的衣袖,“你倒是说句话啊!”
百里御疆闭上眼片刻,再睁开时,才缓缓开口:“刚那只是魔气。镇邪兽蕴藏着净尘的力量,它拼尽全力,也只抹掉魔散出来的一点气息。”
说完他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语气中掺了几分嘲讽,继续补充道:“本座原先只当净尘是走火入魔,堕落成魔修。现在看来,他倒真有本事,竟能把早该灭绝的上古魔物,重新弄活了。”
听完这番话,少予便想起心魔引里师父说的话:他找魔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为复活自己。
如果这是真的,那魔物的出现,与她脱不了干系。
百里御疆看着少予恍惚的神情,以为她被吓到了。
“就这点胆子。本座可没说过,上古魔物就在里面。”
少予一愣,“什么意思?”
“刚本座用神识探过里面,只有魔气,没有魔物。所以我们速度要快,趁它没出现之时,赶紧出塔。”
“你之前也是这么出塔的吗?”她不禁怀疑道。
“上次只需破掉净尘的结界,不用走这道门。”
“这样啊,那你跟它比,谁更厉害?”她试探地询问。
“本座不过活了五千岁,修为再高也有尽数。魔是上古留下来的老东西,至少活了十万年。你觉得,谁能赢?”
见他认输地理所当然,少予继续不死心地问道:“会不会它活太久,早就老态龙钟,而你正值壮年,说不定能拼一把!”
“少做梦。”百里御疆屈起手指,重重地弹了下她的额头,无奈地警醒道:“赶紧把你那点侥幸收起来。如果魔回来了,那就做好跟你最讨厌的妖,一起死在这里的准备。”
她吃痛地捂着脑门,重新望向那道门,认命道:“那走吧。”
“不害怕了?”百里御疆挑眉。
“横竖都是死,与其缩在这儿,不如死在路上,总比当缩头乌龟强。再说了,万一我们运气好,对吧?”
百里御疆盯着她比哭还勉强的笑,嫌弃道:“别笑,丑死了。”
“哦……”少予强撑扬起的嘴角瞬间垮下。
“跟上。”
她应了声“好”,亦步亦趋跟上。
踏入暗道的瞬间,身后的铜门便缓缓关上,黑暗中唯余清脆的脚步声。少予明白,身后再无回头路,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而此时,百里御疆的衣袖成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里,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东西。
然而安心没多久,脚下便忽然传来一阵碎裂之声,声音极轻,但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刺耳。
“什么声……”
话还未说完,脚下的路便猛地向下塌陷,少予尚未反应过来,失重感便率先袭来。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衣袖,就像是抓住自己活着的唯一希望。
好在希望尚存,她被吊在半空中,没有随着碎石一块下落。
少予慌乱中抬眼,便看到百里御疆半个身子悬在塌陷的边缘。被她拽着的衣袖绷得笔直,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坍陷暗道的石缝,指尖也因用力而泛白。
“抓稳!”百里御疆咬牙道。
他本想将少予拉上来,可脚下的路很快又裂了一条更大的缝,连带着他也跟着一同坠入深渊。
下坠的风裹着刺骨的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少予只觉得身体失了重量,轻飘飘的。
紧接着,手臂的肌肉力量被抽走,那片玄色布料也从掌心滑了出去。
她试图去抓,却没能留住。
就要停在这了吗?
好像真的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黑暗涌来,少予感觉自己在朝着深渊直直坠去……
就在这时,手腕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牢牢攥住,那力道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硬生生将她从绝望中拽了出来。
他们不知下落了多久,直到她撞上对方坚实的胸膛,以及听到一声“咔嚓”的脆响。
“起来,重死了。”底下传来气急败坏,又些许狼狈的声音。
这声音甚至让她有些怀念。
少予看着面前放大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她慌忙撑起手臂,从百里御疆身上下来。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脚下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根、枝叶。深褐色的根系交错缠绕,像一张巨大的网,缓冲了他们下坠的冲力。
四周雾气迷茫,白色的雾霭缓缓流动,带来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不远处隐约立着几棵昙花树,白色与黑色的花瓣在雾中若隐若现,树干粗壮,竟比她站直了还高出半截。
她稍微凑近看离自己最近的黑色昙花树,随后如遭雷击般,猛地后退半步,生生撞进百里御疆怀里。
“怎么了?”百里御疆快速将她护在身后。
少予指着那棵树,声音颤抖道:“花……花里有脸!”
百里御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每棵树上只有一朵盛放的昙花,花芯里此时正嵌着一张双眼紧闭的苍白面容——他神态安详,仿若沉睡般。可再仔细观察,毫无血色的皮肤下,却透出一股死寂,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与鲜活的花瓣格格不入。
“这……这是什么东西?昙花怎么会生出脸?”少予面露惊恐。
百里御疆盯着花中面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痛惜,也有愤怒,“他是万妖境的子民,也是追随本座征战沙场的将士。”
“那他为什么会在这?”少予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当年战败,近万的妖族也跟着本座一同被关入这座塔中。当本座从沉睡中醒来时,塔内却只剩一百多只妖。”他的喉结轻轻滚动,显然在极力克制翻涌的情绪。待稍平复后,他才继续开口:“万万没想到,他们竟被用来做成养料,运作这座专门关妖的玄霄塔,真是讽刺。”
少予闻言,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仙妖两族之间的仇恨,她从前只在只言片语里听过,此刻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哪只是简单的“仇恨”二字能概括的,中间横亘着的,是数不清的尸山血海啊。
面对这份沉重的真相,因立场差异而产生的微妙尴尬,让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
而那朵昙花里的妖,却在此时悄悄睁开了双眼,他的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两个漆黑的空洞。
下一秒,他的嘴便裂开大口,喷涌出一团浓稠的魔气。魔气于虚空中化作无数条细长的触手,带着刺鼻的腥腐气味,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