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洛杉矶的天像被洗衣机漂过,灰里透着钴蓝。
我拎着便利店塑料袋——速食面、威士忌、一罐维生素,
推开公寓消防门,天台的风立刻把 T 恤吹成帆。
东边天际线忽然炸开一条金缝,太阳像被撬开的汽水瓶盖,“嘭”一声弹出来。
我抬手挡光,指缝透过的光斑落在脸上,烫得让我想起港城泳池边的探照灯。
原来自由也有刺眼的亮度。
第一次意识到“逃跑成功”是在机场大巴上。
司机放电台,主持人用快活的语调说:“Happy escape-day to someone out there!”
我心脏猛地漏一拍——像有人隔着太平洋喊我名字。
可下一秒,广告音乐响起,我才明白:那只是商家促销词。
全世界都在鼓励逃跑,没人问你逃去哪。
学校给我安排了“过渡宿舍”,四人间,室友们养猫、抽大麻、凌晨三点做爆米花。
我躲在床帘里,把黑桃 Q 贴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对面抄满 PTSD 诊断标准。
写完第三条“持续性回避”,笔芯突然断墨,
我盯着那一道干涸的墨迹,耳边却响起港式粤语:
“切肉先找纹理,逆纹而下,别犹豫。”
——是秦栾在别墅教我切牛排的声音。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像合上一口棺材。
原来声音也会偷渡。
为了给自己一点活下去的希望,我开始找事情做,公寓的窗台上被窝栽满了小番茄和香菜,他们像我一样日复一日的等待太阳
后来住到宿舍里,我开始到附近的餐馆做兼职,我的同学们都很好奇为什么我明明不缺钱也要做这些
或许是因为我还是不能冷静的面对关于他的一切,我需要他的资本,却不能直面消耗他资本的自己
而这样普通庸俗的生活好像才回到我人生原本的轨迹
真正救我的是图书馆。国际中学的图书馆 24 小时开放,暖气过足,窗外棕榈树影像被拉长的皮影。
我霸占最角落的独立座,把心理学教材垒成墙,墙里再摆一只纸杯咖啡——苦得跟港城别墅的醒酒茶一模一样。
读到“创伤性共生”概念时,
我笔尖一顿,在页边写下:
「Traumatic bonding = 把加害者当氧气面罩。」
写完,我抬头看窗——玻璃映出我的脸,和远处书架缝隙里一双男生的眼睛。
他对我点头,递来一张折成小船的纸条:
“Need a study buddy?”
我愣了两秒,把纸条夹进书里,没回,也没扔。
那是第一次,有人用“平等”方式靠近我,不带筹码,不带枪。
感恩节学校关门,宿舍空荡。我被迫回到公寓
我抱膝坐在天台,看远处高速公路车灯连成橘色 river。
风太冷,我开了一罐超市买的威士忌——一口下去,像吞下一串火柴,从喉管一直烧到胃。
烧到第三口,眼前忽然出现幻觉:秦栾站在对面楼顶,背手,俯视我。
我猛地站起,大喊:“Fuck off!”
声音被风撕碎,再睁眼,楼顶空无一人。可我还是把剩下的酒全倒进花盆,我怕自己喝醉后,会主动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转身下楼时,太阳刚好升起——洛杉矶的凌晨五点,像被熨斗烫过的金箔,把我影子拉得细长,却不再有人站在影子尽头。
期中考试放榜,我考了 A。
老师写评语:
“Your understanding of PTSD is personal and precise.”
我盯着 precise 这个词,忽然笑出眼泪。
放学路上,我给自己买了一束向日葵,花店女孩说:“Sunflowers always turn to the light.”
我点头,把花放到面前仔细端详,回到公寓,我把向日葵插进空威士忌瓶,放在窗台,对面正是那棵每天掉椰子的棕榈。
椰子砸地,“咚”一声,像有人在楼下敲门又像心跳——
不属于我,却提醒我:还活着。
夜里 2:47,我再次被雷声吵醒。
洛杉矶很少下雨,一旦下就像天被撕出口子。
我赤脚踩在地上,发现地板积了一层水——
椰子砸穿屋顶,雨漏进来。
我手忙脚乱拿盆接水,却听到“咔哒”一声,门被风推开。
走廊灯闪两下,灭了。
黑暗里,只有雨水反光,像一面移动的镜子。
我抬头,看见镜子里站着十七岁的自己:校服湿透,颈侧画着「Q」,
手里握着一把塑料餐刀——那是道具。
我们对视三秒,同时抬手,把刀横到颈侧。
我却先一步笑场:“塑料的,割不出血。”
镜子里的我也笑,然后把刀一转,刀尖对准我背后的虚空——
那里,本应站着秦栾的位置,此刻空无一人。
我长舒一口气,
转身,把漏雨的盆摆正,又把向日葵移到不漏雨的那端。
雨声里,我轻声对自己说:“欢迎到洛杉矶,请把噩梦翻译成课程表,把雷暴翻译成闹钟。”
天边闪过一道闪电,像谁在太平洋对岸,掐断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