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进铁门那一瞬,雨恰好停了
我隔着车窗数罗马柱——一根、两根、三根……第七根停下。
“以后叫秦叔。”前排的男人回头,声音像钝刀划玻璃。
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车门被拉开,雨水混着汽油味灌进来,有人把我抱下。
那是我第一次被成年男人抱,身体悬空的刹那,我本能地勒住他脖子。
他低笑,胸腔震动:“轻点,怕勒死我?”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笑是他惯用的开场白:先给甜,再给钉。
别墅里开着暖气,却凉得像一口井。
女佣排成一排,齐声喊:“小姐好。”
我鞋尖还滴着水,在地毯上晕出深色圆点。
“别换鞋。”他抬手,“踩脏了算我的。”一句话,把“弄脏”的罪名从肇事者转给地板。我当下明白:这里的一切规则,都可以被他一句话改写。
那天晚上,我故意把一整碗罗宋汤洒在桌布中央。猩红色顺着流苏淌到地毯,像一摊延迟的伤口。
他撑着下巴看戏,末了鼓掌:“颜色不错,留着当装饰。”
女佣脸色发白,却不敢动。我低头喝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打鼓——
第一次体会到“破坏”带来的权力快感,也第一次发现:有人为你的“恶”兜底,那感觉更接近被爱。
卧室在二楼走廊尽头,门把是铜质玫瑰。推开门,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白衣少女背对观众,正把一只黑猫推下井。签名——Q.L.
我盯着那两个字母,后背渗出细汗
“你画的?”第二天早餐,我佯装随口问。
他切煎蛋,刀尖在蛋黄里停一下:“随手涂鸦。”
“为什么推猫?”
“想看看它会不会自己爬上来。”
他抬眼,瞳孔里映出我紧缩的倒影,“别紧张,猫有九条命,人也是。”
我在心里纠正:猫有九条,我只有你给的一条。
于是我把那条命紧紧攥在手心,决定先学会不推自己下井。
“养成”从餐桌开始。
他教我切牛排:左手叉、右手刀,手背绷直,像握手术刀。
“切肉先找纹理,逆纹而下,别犹豫。”刀锋划过瓷盘,吱啦一声,我手腕跟着抖
他伸手覆在我手背上,带着我往下一压——肉纤维整齐断裂,露出粉色断面。
“很好,”他呼吸擦过我耳廓,“以后对人也要这么准。”
那天我十二岁,正式上了第一堂“解剖课”。被解剖的不是牛,是我童年。
夜里没有保姆,只有走廊壁灯。三点,我被楼下留声机吵醒。
黑胶放的是《The Sound of Silence》。
我光脚站在栏杆缝隙,看见他独自在客厅打台球。一杆出去,球体相撞,脆响像远处枪声。
他抬头,目光准确接住我:“睡不着?”我点头,却不敢下楼。他招手,像唤一只犹豫的流浪猫。我一步步踩下去,地毯吞掉脚步声,也吞掉退路。
他把球杆递给我:“瞄准七号,黑球。我双手握杆,姿势生涩。
他站在我身后,左手扶我肩,右手覆我手——体温透过棉质睡衣渗进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却只停留在“协助”范围,没有更多逾矩。
球杆推出,黑球落袋。
他低声笑:“进球了,奖励是什么?”我脱口而出:“换我点歌。”
“可以,但只能点一首。”
我选了《童年》。他皱眉,像被歌词里的“池塘”“秋千”刺到,却还是把唱片翻过去。
音乐响起,他坐进沙发,长腿交叠,闭目养神。我窝在对面的单人位,偷看灯光在他睫毛上跳舞。
那一刻,我们像一对正常父女,除了谁也没说“晚安”。
月底,学校成绩单寄来。数学 61,语文 59,英语 55。我捏着薄薄一张纸,像捏着自己的死刑判决书。
“没考好?”他倚在门框,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憋到眼眶发热,硬是没让眼泪掉。
他忽然伸手,抽走成绩单,对折,再对折——撕成四块,扔进壁炉。
火苗窜起,纸灰像黑蝶。
“分数是别人给的标签,”他转头看我“你要自己写标签,然后贴到别人额头。”
说着,他递给我一本全新笔记本,皮质封面烫金字母:Q&R
“以后这里,只记你赢的场次。”
我翻开第一页,写下日期,然后画了一个对勾——勾的对面,是他模糊的倒影。
那天,我拥有了一本“胜利账本”,也拥有了一个允许我“永远不失败”的监护人。
后来我才懂,这是精神鸦片的初级吸食:先让你忘记失败,再让你害怕失败,最终——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
夜晚 2:47,我偷偷把笔记本翻到第二页,写下:【今日胜利:没做噩梦。】刚落笔,走廊尽头传来轻微咔哒——他房门关上的声音。
像某种暗号,我心脏跟着骤停一拍。我把本子塞进枕头底,关灯,缩进被窝。
窗外,月亮挂在铁艺栏杆之间,像一枚被卡住的银币。我伸手去够,却只抓到冰冷空气。那时我尚不知道,“胜利”会与“恐惧”长期合谋,
而笔记本的下一页,很快会被另一种红色填满——
不是墨水,是罗宋汤之后,第一口真正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