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远之地难觅太平,墨旖常年一人住在俪山上,除了医术,也有自己的保命手段。
狨兽显然没将这细弱的银针刺放在眼里,猩红的瞳孔骤然收缩,粗壮的前肢在地面狠狠一蹬,带起漫天尘土直扑而来。墨旖指尖凝力,一根嗡鸣的银针瞬间化作两道银虹,不偏不倚扎进狨兽的穴位处。
“奥——”狨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银针刺入的瞬间,淡青色的妖力如细密的藤蔓,顺着狨兽的血脉往四肢百骸里钻,锁住经脉,不过瞬息,那狨兽便浑身抽搐起来,原本遒劲的四肢渐渐瘫软,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连扬起的尘土都带着几分无力的颓势。
死了。
这招算是墨旖独创的,制敌有效,但是极费妖力,他一扫周围,十一只狨兽龇牙怒视他。
等等,十一只?还有一只去哪了?
糟了。
身后的风忽然变了方向,不是狨兽扑来时带起的腥燥气,而是裹挟着冷冽剑锋的清寒。墨旖尚未回头,便听见一声沉而利的破空声,如裂帛般划破林间的滞闷。
“咻——”
一道墨黑剑光自斜后方掠来,精准地斩在那只悄然绕到墨旖身后的狨兽颈侧。兽血溅落的瞬间,狨兽庞大的身躯还未及落地,持剑人已旋身站定在墨旖身侧,红色衣摆扫开地面残叶,剑脊上的血珠顺着锋刃滴落,在褐土上砸出细碎的声响。
“妖…王殿下?你怎么在这!”
蘅渊不语,上下扫了一眼墨旖全身,衣角微脏,林间残叶卡在腰间别着的竹扇上,最终视线停在他手心的猩红咬痕上。
“附近有异动,来看看,你呆着别动。”
蘅渊从他腰侧擦过,提剑走向狨兽群,手腕翻转间剑花乱绽。狨兽群被这突然的闯入激怒,嘶吼着从四面八方扑来,可蘅渊的剑快得几乎只剩残影——时而直刺,挑破狨兽的天灵;时而横斩,斩断扑来的利爪。红色衣摆被兽血溅上点点暗红,他却面色未变,每一剑都稳准狠,不过数息,便有三只狨兽倒在血泊中。
暮色将林间的光影揉得细碎,蘅渊玄色靴底触到地面,朱红广袖在风里绽开,似一团燃得正烈的火,裹着他挺拔的身影,逼近其余几只狨兽的身侧,燎走他们的性命。
不过数息,林间便只剩十一只狨兽的尸体。蘅渊抬手召回长剑,玄黑剑身在暮色里反着冷光,剑身上的血迹顺着剑尖滴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血花。
他垂眸拂去衣摆上的尘土,朱红广袖轻垂,银白长发间不沾分片草屑,不见半分狼狈,倒似刚在暮色里舞过一场剑。
蘅渊把剑插回剑鞘,径直走向看呆在原地的墨旖,摊开掌心伸向他。
“把手伸出来。”
“啊?”墨旖这才想起来,刚自己还给狨兽咬了一口来着,“我刚服过百解丹了,我先前被抓伤也会这样做,肯定不会有问题。”
蘅渊哪管他讲什么,直接把他的手从背后捉出来,手上没有红色纹印,丹药的确起作用了。
蘅渊指节分明的手在伤口上空虚抓,红色的血线如游虫般从伤口中飞出,钻入蘅渊掌心不见了。
“狨的毒对我没有用。”蘅渊抬起另一只手,紫色的火苗从指尖窜出,暖而不灼,“可能会有些痛,墨旖你忍忍。”
“哦,好。”
紫色的火苗舔过伤口,微痛。
这是,狐火净秽?
“好了。”蘅渊从储纳袋中拿出一瓶药,放入墨旖手中,“回去后,记得拿这瓶药涂伤口。”
墨旖捏着那只莹白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细腻的釉面,瓶身上雕着缠枝莲纹,纹路里还嵌着细碎的银粉,在暮色里泛着微光——他行医多年,一眼便知这瓷瓶本身已是珍品,更遑论瓶中药膏。拔开瓶塞,一股清苦中带着暖意的药香扑面而来。
墨旖盯着自己掌心那道浅浅的咬痕,越看越觉得亏——就这么个小口子,涂这药?跟拿金箔贴补丁、用玉碗盛白粥有何区别?
纯粹是好钢用在刀背上,暴殄天物啊!
他心里打着小算盘:我这手糙得很,平时涂两文钱的金疮药就够了,这宝贝留着看都舒心,跟把细糠供起来似的,可不能随便糟践了。
蘅渊看他在那拿着药偷摸乐呵,有些无奈,一把拿过药瓶,挖了一块拉过墨旖的手直接涂在伤口上。
“诶,别!”墨旖那叫一个心疼啊。
“不用这般珍惜,我那多呢,到时候你可以随便拿几瓶玩玩,做研究也可以。”
药发凉,指尖却是温热的。
“那,这些尸体你要怎么处理?”
墨旖扯开话题,狨兽的尸体如果不处理好,容易滋生病害。
“焚了便是。”
他指尖凝起一点紫,狐火便如揉碎的紫霞绽开,落地时化作轻软的火带,不燎草木,只裹住污秽。兽尸在火光中渐成星屑,血迹随火舌退去,连腥气都被酿成草木清芬。
风再次吹过山林时,只携着草木的芬芳。泥土是褐的,草叶是绿的,唯有蘅渊立在其间,红衣如霞,白发似雪,指尖还残留着狐火的余温,倒像是从诗行里走出来的客,将一场杀戮的污秽,酿成了暮色里最干净的风景。
这般实力与从容,还当真是如假包换的妖王。
蘅渊转身走向墨旖。
“下次别跑这么远,回去吧。”蘅渊本打算带人直接离开,但见墨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那个婴儿狨兽感觉不对劲,和我以往碰见的不大一样。”
“哪里不对劲?”蘅渊刚才并没有仔细看,但凭手感判断,没什么特别的。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符文。”墨旖闭眼回忆了一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蘅渊觉得很熟悉,但又感觉从来没有见过。思酌片刻,他手一挥,劲风扫过,将墨旖画在地上的符文抹去。
“先回去吧,我会去查的。”
两人并肩朝阳走着,白发在左,黑发在右,影子被拉的冗长,肩部交叠在一起。
“墨旖,你这凝针飞针的技术是跟你父母学的?”
“这…其实是我自创的。”
昨天还是一口一个木医师,怎么今天就直接叫名字了,还如此的亲切?妖王的心思当真猜不透。
“哦。”蘅渊把剑换到左手,“墨旖你饿不饿?”
“还好?”
“现在回去应当有饭吃了。”
“真的?”
昨日墨旖在宅子里住了一天,也没看见个佣人,谁做的饭。
“洛晨黎捣鼓的人偶会下厨,也会打扫,很方便。”蘅渊语气平淡,“有什么忌口,直接跟它们说就好。”
“我不挑食的。”
寄人篱下还挑三拣四的,墨旖可不会这么没眼色,他下意识的去摸腰间的竹扇,摸了一溜,什么都没摸到。
“我扇子呢?”
蘅渊撇了一眼,压住嘴角的笑,又目视前方。
“也许刚掉在林子里了。”蘅渊转了个圈,弯腰凑过去,“刚那林子里狨兽不少,你那扇子上八成没少沾污秽,我的狐火只烧死物,你那扇子八成是被我烧了,我陪你一个好的如何?”
蘅渊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扇子来,扇骨是泛着温润暗光的乌木,触手微凉却不冰手,像是浸过百年晨露。扇面是最寻常不过的素色茧绸,对着光看时,才会在绢丝的纹理间,透出几缕极淡的莹白流光——那是凤凰的轮廓,羽翼舒展的弧度藏在扇面褶皱里,尾羽的纹路要指尖轻轻拂过,才会隐约显露出细碎的、如星火般的斑纹。
能被一个妖王称作“好”的物件,能有多珍贵?墨旖可不敢想,更不敢收。
蘅渊直接塞他手里。
“就是个普通的小玩意儿,不用那般紧张。”
“那我可收下喽?”
“嗯哼。”蘅渊勾了勾唇角,转身继续往前走,朱红衣摆在暮色里,晃得人眼晕。
墨旖不是娇俏的设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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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