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男子歪头向墨旖笑笑,浅浅道:
“看来我们很有缘呢!”
门外两人俱是一怔。
墨旖指尖微蜷,勉强牵起唇角:“确实……挺有缘。
洛晨黎惊了,感情你俩认识还让我忙活半天!
作为一个优秀的下属,洛晨黎深知自己应该何时消失。
“你们聊,我先走,有事叫。”洛晨黎飞速出门,合门,上房,掀瓦,一气呵成,开始偷听。
“你看起来并不像是有病之人。”墨旖笔直的站在房门口,挤出一丝笑容。
“行医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吗?医师不先给我把把脉。”那白发男子主动把手腕伸出,脸上带着十分温和的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墨旖深吸一口气,半低着头,缓步走到八仙桌前坐下,左手轻按在那男子的手腕上,微抬起头瞥了一眼。
一袭白发如瀑布,紫眸如琉璃,刘海微遮住右眼,眼角隐隐约约有红色的文印,明明是狐妖耳边却坠金色羽饰。
这模样怎么……
墨旖将注意力集中在脉象上,修长的手指在手腕上轻揉着。
这脉象时浮时沉,时迟时数,乱的一塌糊涂。
这什么鬼脉象?
按理说,有这种脉象的妖应该早凉透了,此妖居然还活蹦乱跳的,这修为的多高啊。
这怎么说?
总不能老老实实告诉他,你马上就要凉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后事吧,买块好点的地,早点去订个金丝楠木的棺材,要不然等棺材做好了头七都过了。
“公子怎么称呼?”墨旖缓缓把手收回去,语气弱了几分。
“蘅渊。”对方答得坦然,反问,“这位医师,你又怎么称呼?”
好得很,果然是北妖王。
他若是想弄死我就和捏死一只苍蝇一样简单,想通这层,反倒没了先前的紧张。
“在下染墨旖,字彦闲。”
“文人墨客的墨,旖旎的旖吗?”
“嗯。”墨旖点了点头,这倒是是头一次有人猜出他名字的出处。
“那我的病情怎么样了?”
蘅渊把玩着手里的青花压手杯,仿佛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抱歉,在下学识浅薄,医不了。”墨旖顿了一下,又似自暴自弃般加了一句,“若是换了普通的妖,早入土了。”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晚点入土呢?”蘅渊音色中听不出半分生气,好似诚心发问。
你问我吗?
这话该我问吧?真要是有这种能活死人医白骨的法子我也想学学。
“没有。”
墨旖直截了当。
“那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蘅渊指尖一拨,压手杯被掀翻倒扣在桌子上,他抬眼看向墨旖,语气带了点微妙的提醒,“不知道墨医师上次说的‘他日若有缘再见,定当好好答谢’还算不算数。”
墨旖这辈子头一次恨自己长了张嘴,百年来,他向来秉持着有恩必报的原则,当时那话几乎是下意识说的,哪知道一直被记到现在。
“染医师你的医术是父母教的?”蘅渊见他没有回答,换了个问题继续问。
“嗯,算是。”墨旖此刻就和一个铃铛一样,掐着晃才响一声,不会自己响。
“你们现在一直住在俪山上吗?”
“嗯。不过先父先母七十年前已逝。”
“抱歉,节哀。”蘅渊眯了眯眼。
“妖王殿下似乎很清闲,就于我在此闲谈?”
“你又不帮我,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我爱怎么着怎么着。”
怎地这般任性?这真的是北妖王?
虽说传闻中关于这位妖王的故事最为扑朔迷离,但至少都说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啊。
不会是个狸猫太子吧?
墨旖转念一想,管他真的假的,现如今小茅屋被毁,自己尚无去处,倒不如先赖在这儿。
“那…姑且让在下先试一试。”墨旖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当真?”蘅渊懒懒的抬起眼,“我这院子不大,道也还能住个两个人,要不染医师你先住下?”
“那好吧。”墨旖暗地里长输一口气,能蹭一日是日吧。
扒房顶的洛晨黎见终于到自己出场了,一个翻身便落到地上。一手拉开门,一手若无其事的掸走满身的灰尘,像个客栈里的小二一样。
“墨公子,这边请。”
将墨旖送到客房后,洛晨黎转身折回先前的房间。屋内。
蘅渊仍静坐在八仙桌旁,耳朵早已收起,眼底侵上了几分寒意,指尖还停留在那只倒扣的青花压手杯上,一道细细的裂纹从杯底延下来。
“妖王殿下,我能问一句你装成这般清白无辜的模样是要干什么不?”洛晨黎敷手站在旁边,两眼瞥见那青花杯上的细纹,忙一把夺过来,“我才订的品茗杯啊!我说祖宗,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杯子了,您老人家能不能改改动不动就把气撒在贵物件身上的毛病!这都是钱呐!一块块银子…”
“你拿的谁的钱买的?”蘅渊嫌他烦,“我装是为了试探他,让他放下警戒心。”
“我没听错吧?你堂堂一个妖王,试探一个小犊子还要装?”洛晨黎意思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头了,喉结一滚换了个话题,“所以,试探下来怎么样?要我做什么吗?”
“这件事不用你插手,明天我就能试探出结果来。”
“那……要是结果不好呢?”
“那就杀了。”蘅渊指尖在桌上一扣,洛晨黎手中的杯子瞬间裂成两半,“顶着这张假脸在外面晃,看着就恶心。”
泞沂城内
墨旖在泞缓步闲逛。他本想戴上那枚标志性的面具,转念又想起,面具一戴便代表洛家座上宾的身份,若在外惹了麻烦,难免牵连洛家。
思及此,他索性将面具收进袖中,只作寻常游山玩水的侠客模样,融入熙攘人群。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依山傍水,可谓是人杰地灵。这泞沂城本在北妖王蘅渊的势力范围内,能有这般井然有序的景象,倒叫墨旖暗叹一声,看来这位北妖王的治理手段,远比传闻中更显章法。
漫无目的地逛了半日,墨旖的脚步最终停在一家医馆前。
他出身的清枫镇地处偏僻,镇里的医馆个个狭小逼仄,有时缺一味药材,少则等两日,多则要耗上一个月才能补齐,馆中医师的医术也平平无奇。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凭着一手医术在清枫镇站稳脚跟。此刻望着眼前气派的医馆,墨旖跨进门时,忍不住低声感慨: “好大啊!这富足的味道。”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杂乱的药香,黄连的苦、当归的醇、党参的甘……种种气味交织,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这倒是在这陌生的城池之中唯一的安心味了。
可下一秒,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悄然钻进鼻腔——医馆里有血腥味本不稀奇,可这味道里,竟裹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腐烂气息,像阴沟里滋生的老鼠,让墨旖莫名一阵不适。
这味从哪来?
墨旖不动声色地扫过馆内众人:抱着孩子轻声哄劝的妇人,手拎药包、拄着盲杖的男子,手臂缠着渗血布条的女子……每个人的模样都透着寻常,却找不到气味的源头。
更奇怪的是,那气味本就微弱,片刻后竟彻底消散了。
墨旖心头疑云不散,快步走出医馆,可街上的烟火气、食物香、车马尘混杂在一起,彻底掩去了那丝诡异的味道。
是我闻错了?他皱着眉驻足,那股不安感却始终萦绕不去。正欲放弃追查时,那缕腐烂的血腥味竟又飘了过来,似有若无,像一双无形的手,正悄悄诱导着他往某个方向走。
墨旖循着气味一路向南,等他停下脚步时,才惊觉自己早已走出城区,到了荒僻的城郊。
四周绿林密布。
糟了!
他刚想转身退回,一个阴冷的声音便贴着耳边响起:“你闻起来,似乎比其他妖都好吃。”
墨旖浑身一激灵,下意识猛地后退,同时指尖一弹,三根银针如流星般飞出,齐刷刷扎进他身后的枯木里。可针落之处,除了干裂的树皮,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阵“嘤嘤嘤”的婴儿哭声突然传来。
是方才医馆里的那个妇人!墨旖瞬间反应过来,循着哭声奔去。
树墩前,那名抱着孩子的妇人正背对着他。听见脚步声,她的身子竟没动,只有那颗头颅缓缓向后翻转——脖颈处的皮肤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嘴里的两颗獠牙泛着寒光,双眼是淬了血的猩红,红色的文印像藤蔓般从脖子爬满脸颊,狰狞又可怖。
是被狨兽咬后感染的,墨旖心头一沉,这种程度的感染,早已没救了。
还是感觉跑路吧。
妇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猛地朝他扑来。墨旖强压下左手的微颤,侧身灵巧避开,同时指尖凝聚妖力,找准妇人胸前的穴位掷出银针。
妖力凝成的银针刚一没入皮肤,便瞬间化开,化作气流钻入体内。不过片刻,妇人便僵在原地,再也动不了了。
可耳边的婴儿哭声,却突然变得尖锐刺耳。
墨旖快步上前,轻轻抱起襁褓中的婴儿,声音放柔:“乖,不哭不哭啊。”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突然传来树叶沙沙的响动,不是风吹的轻响,而是重物穿梭在灌丛中、枝叶被碾压的声音,像有无数野兽正围拢过来。
是婴儿的哭声引来更多狨兽了?
麻烦了。
墨旖心下一紧,抱着孩子转身就往丛林外跑。
刚跑没几步,一头狨兽突然从灌木丛中蹿出,血盆大口中满是腥臭,显然是想一口咬断他的脖颈。
他脚下发力,纵身一跃,踩着狨兽的头顶借力,稳稳落在旁边的树干上。
低头望去,七八只狨兽已将树下围得水泄不通,红莹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墨旖不敢耽搁,轻踏树枝在林间飞速跳跃,可怀里的婴儿哭声越来越大,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他没办法,只好用左手轻轻捂住婴儿的嘴,想让哭声小些。
可下一刻,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墨旖低头一看,那婴儿原本粉嫩的小嘴中,竟长出了两颗尚未成型的獠牙,正深深刺进他的掌心。
靠!
这婴儿也是狨!
他吃痛得瞬间松手,反手把那孩子甩飞出去。
可不等孩子落地,一只狨兽便跳起来接住了他——更诡异的是,那婴儿在狨兽怀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片刻间便有了孩童模样,他睁开眼睛,露出与妇人如出一辙的红色瞳孔,瞳孔中央,一个黑色的符文清晰可见。
“你的血,好美味。”孩童的声音尖锐又沙哑,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他抬手指向墨旖,对周围的狨兽下令:“抓住他。”
要死,这鬼东西居然才是头头。
墨旖用右手死死掐住左手手腕,试图止住掌心的血,同时不顾一切地往树林外冲。耳边狨兽的咆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多,怒吼间夹杂着奸笑,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墨旖跳上一根粗壮的枝桠,看向眼前的空地,嘴角压不住笑。
“拜拜了您们嘞~想吃我,门都没有!”
诶?
墨旖正准备起跳,哪知脚下一空,那枝桠竟是断了。
整齐的切痕从视线里路过。
到底是哪个阴人要谋害我!
枝桠断裂的失重感瞬间攫住墨旖,他却没半分慌乱——下坠的刹那,右手已在身侧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妖力顺着指尖凝成淡青色的气流,在空中骤然凝固成排。
“唰”的一声轻响,十二根银亮的银针凭空出现,针尖泛着冷芒,整整齐齐悬在他身前,像一道微型的银色箭阵。
与此同时,墨旖屈膝收腹,脚尖在下方斜生的矮枝上轻轻一点,借这股力道旋身落地。
动作干脆利落,衣摆扫过地面的落叶,连半分狼狈都无。
他抬眼看向围拢而来的狨兽,左手掌心的刺痛仍在,却稳稳抬起右手,指尖往前方虚虚一压。
那排银针便如听令的兵士,瞬间绷直了针身,针尖齐齐对准最靠前的那头狨兽,寒芒直射进对方猩红的眼底。
“想拦我?”墨旖声音冷了几分,指尖微颤,最外侧的两根银针已率先嗡鸣起来。
“先问问我这针答不答应!”
可以留下你们的评论吗?
我存稿挺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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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