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被撕掉的脸皮黏在了她的右手上,像块薄薄的年糕。
她意识到了什么,便急忙地将那块面皮从自己的手上扣掉,但那一块扁扁皮直往她的胸口窜去。
凤儿捂着脸,眼睛堪堪地悬在一块红彤彤的肉上。
“啊——”
她伸出双臂,两只手带着她的指甲挥向与她厮缠在一起的女人。
“撕拉——”
另一张脸皮也被撕了下来。
“咚!咚!咚!”
两颗血肉翻开的头颅用力地撞击在一起,舌头挂在下颚变得修长,甩荡在一块。
她们痴缠在一起,如同一对亲密的爱人。
“天父啊——万能的圣子圣母啊——”
那低语簌簌地在房里念。
“天父啊——万能的圣子圣母——”
那个女人在纠缠中的胳膊突然变得无限长,被顶到了房间的天花板。
他们向上仰望,看到了一双合十的双手。
那双手的皮早已脱落,在地板上、床上摔成一块一块。床上那个周知训、门口的周老爷的脸上也紧紧黏着几块碎皮。
这一家人相互吞食着对方。
“叫我周冲!”衣柜里那只攥着他手指的人脸色发白,猛然将手腕伸到他的眼前。
他正在变得透明,许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皮下正在游走的青紫的血管。只不过那血管就像年迈的老牛车,马上就要停下脚步喘息了。
“我感到我是透明的,快要消逝在这公馆里。”那道年轻的声音在他脑子中激荡。
“叫我周冲,把我当作真正的周冲。”
“哥哥。”
“哥哥...”在黑暗中,许戊看到了他的头颅因胸腔的抖动向前探了一下。
疼痛正在切实的包裹他,吞食着他。
某种巨大的痛楚让他的嘴无力的微微张着。许戊能感受到他的骨关节正在剧烈地发抖。
名字是对于一个“人”存在在这公馆里真正的认可。
他明白了他是如何在第一夜活下来的了。
有两个人真的认为他就是周知训,对着他的眼,叫了他的名字。
他凝视着捏着他指尖发白的这个人,膝盖早已因为长时间的曲起也开始抽筋。
一个疯狂的念头正在生长。
“你是个读者?本身这公馆的演员?还是个别的什么东西?”他反手扣住那支发抖的手。
这只手骨骼伏在一层薄嫩的皮下,此刻却像摸不到皮一样,仅剩几根凉透的骨头能够被他捏在手里,许戊被冰得下意识抖了一下。
“回答我!”
许戊觉得自己的理智也剩不了太多了。
因为他脑子里有个急切的念头告诉他,去杀了周知训!
去杀了周知训!去杀了周知训!去杀了周知训!
取代他!
这便是这公馆的规则。
不杀,违背规则,你必然将要承受着形销骨立的未来。
杀,则是抹杀了自己的存在,与这规则真正的融为一体。
与周公馆融为一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抽出他自己的手,紧紧地抱住自己,衣服被那双手捏皱了。
恨意如海浪绵延不绝。
“我不知道!”
“死了很多次!很多次!”
“多少次?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是一直在这里?!”他上半身向着周冲挤过去,用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脖颈。
还是一样的细长,冰凉。
“告诉我!”许戊在他耳边呢喃。
他在用周冲的方式对付周冲。
他一点一点收紧他的手指,几乎快要嵌在他的脖子里。
周冲把骨头再次搭在他的脸上,用力地抬着嘴角想要笑,却挤不出一个笑来,他的脸像是被在真空里吸着,只能艰难地张着嘴呼吸,他的不成调的语言经过许戊攥紧的喉结,来到了他的耳朵。“前几天...也来过一个...警察,你们这种...叫警察。”
他的心紧紧收缩!
他下意识地再次攥紧了那条细长的脖子,一只手径直将他的头向后掰去。
杀了他。
他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呐喊着。
是谁?
想到这,许戊的手猛地松动了一下,他咬紧牙关看着周冲,而周冲的笑容终于完整起来了。
“他说他叫许唯均,有个儿子在家等他。叫我别死。”
“你就是许戊。”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前几天。
许唯均都死了三年了。
许戊张了张嘴,竟然有些失声,他的喉咙里像是被灌了成吨的铅块,重到抬不起来。
这些字单个他都听懂了,组合在一起,好像某种陌生的语汇震荡着他的脑袋。
“许戊。”
就在他失神的片刻之间!
他的手还搭在周冲的脖子上,那人却直挺挺地撞了过来,许戊的领子被揪了起来。
他们的脸紧紧贴着,四肢彻底交缠在了一起。
“许、戊。”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向外蹦。
许戊感到他突然与熟悉的“周知训”隔了一层透明的罩子。
他喘气时拉风箱的节奏消失了。
但他脑子那【杀了周知训】的念头却更为强烈了。
“周冲。”
他看向眼前这人。
他郑重地念着他的名字。
他仿佛能看到许唯均也曾身处这个狭窄的衣柜里,与眼前这人四肢缠斗着,说出他的名字。
他一直在玩弄他。
那么他能够回溯到的“过去”,究竟应该是哪个过去?
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簌.....簌.....”衣柜的门正在以一种非人的力量向外扩张,它以惊人的力量,吃掉一切。
他们向外看去,原本在卧室的几个人,正在被一根白色的线吊着脑袋垂在天花板上,他们的身影正在缓慢地拉长,向衣柜驶来。
“杀了他。或者杀了我,病就消失了。”周冲把头靠在衣柜的门板上,好像在交代遗言。
屋外的碎肉掉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就像在下一场莫名其妙的大雨。
许戊感受到了一条生命正在眼前慢慢的消逝。
那个镜子前的少年人与眼前这人渐渐叠在了一起。
他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他知道这么多信息,为什么不走出这周公馆?
许唯均呢?他是现实里的死与这公馆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对。
许戊的大脑疯狂转动。
不对。
过去的一幕幕化成了碎片不由分说地扎进了他的眼睛里,许唯均双手双腿被砍去了,眼睛紧闭着,他的嘴角无意识的抽动着。
周冲闯进他母亲的卧室,又无声离开着。
年轻的后母抓着他的后背,她眼里并不是能烧死人的**,而是一种想要逃离的决绝。
她何尝不知道继子与丈夫一脉相承的冷血?
坐在沙发上看着相片的周老爷,一遍又一遍念着“世萍”的名字。
却在那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时无动于衷。
这家里的每一个人,只不过是想要跳进一汪被自由命了名字的海,又被海水给呛死了。
他货真价实地感到了心脏被揪着,那块软肉一点一点的拨动。
就是那样的片刻里,他的脑子下了一场大雪。
什么都不见了。
谁都不能杀。
“杀了你...杀了你...” 许戊的声音从喉咙不自主地冒出来,脑内【杀了周知训】的嘶吼几乎要撕裂他,但他死死抓住了脑子里最后一根弦。
“它是在逼我们做选择!”
如同猛然浇了一桶冰水,许戊瞬间想通了。
选择成为周知训,或者选择成为它的一部分。无论选哪个,都是在找死。
纸面的规则没说不能有第三条路!
他猛地看向周冲一直靠着的、有些细微松动的木板。那不可能是个巧合,那是唯一一个被留下的破绽。
是陷阱,是邀请,还是一条生路?
“周冲!” 许戊不再犹豫,他的声音压过了脑内的呓语,斩钉截铁地将手扎实的放在他肩膀上。“你就是周冲!”
随即他一拳砸向衣柜的内侧!
讲不通的道理,就用拳头砸开!
周冲闭着眼睛,等待着他最后的审判。
许戊的拳头带起的风擦过他的脸颊,他脸边的碎发的角落被潇洒的扬起。
他看着许戊,露出了一个孩子般的吃惊,他与许戊记忆中那个“周冲”彻底融合在了一起。他脸上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释怀。
“...许戊,小心。”
他看着周冲蠕动的嘴唇,一切声音和画面都消失了。
他就像是被吸到了一个真空的塑料袋里,闷热,换了一种形态被保存在他的身体里。
“嗡——嗡——”
他跪着,膝盖骨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头仰着,只能看到天花板上有无数根白色的绳子。
耳边,是梵音阵阵。
有人正在讲经。
他听过这沉稳的低语,是在许唯均的葬礼上。长达数年的卧底结束,他拥有了人生最后一场带着真名字的盛宴。
他将头缓缓低垂下来,脖子因为扭动咔咔作响。他如今的姿势仿佛世萍的翻版。
违背了规则,又没有违背规则。
“叮——”那器具敲响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牛皮本再次从他手心长了出来,上面用加粗的笔记写着:
【终幕:负心人囚于周公馆】
道场规则:(请默记于心)
1、保持静默:在这里,言语是禁忌。任何大声喧哗都将惊扰“讲经者”,并受到惩罚。
2、聆听启示:当诵念声响起时,你必须保持跪姿,低头聆听。那是你唯一能获得真相的途径。
3、勿视神佛:不要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也不要直视讲经台。那里空无一物,又容纳万物。
4、选择你的绳套:仪式终结时,每个人都要选择一根属于自己的绳套。这是离开的唯一途径。
5、心诚则灵:怀疑,是此地最大的罪过。
他看到这满座人头攒动,每一张人脸都如同复制粘贴,头上悬挂着一根根白色的棉线绳,那是一个个他的“家人”,唯独没有周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