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完毕,沈知檀被喜鹊引着进了三房的院子。毕竟也是一房人家的体面,院子里很是气派,奇石花草在院子里摆得错落有致,清流池水从花木深处泻到侍奉下。雕栏玉砌,高楼院墙,一看就是贵族人家。
沈知檀跟着穿过连廊,到了主屋里边,本以为只是三太太罢了,没想到竟坐了一屋子人,为首的便是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留着胡须,面貌严肃正派;旁边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看样子不足四十,仍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底下坐着两天前才见过的沈妙和一位不曾见过的年轻公子。
沈知檀心中一思索,便弯腰行礼:“知檀见过三伯父、三伯母、三姐姐、四哥哥。”
三太太许柔率先开口:“好孩子,看来你还没完全忘了我们,快起来。”
沈知檀起身,看着二人动容地说:“伯父伯母的音貌知檀万不敢忘,还要多谢三伯父和三伯母的挂念才是。”
“快让孩子坐下,先别忙着叙旧。”沈建山开口提醒许柔。
“是,是,瞧我,快坐下,坐到妙姐儿身边吧,想必你们也都见过了。”
“谢伯父伯母。”沈知檀坐在了沈妙旁边,二人相视友好一笑。
“对了,”沈知檀后知后觉地开口:“春红,杨柳,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在这同三伯父与三伯母叙叙旧。”
两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弯着身子退出去了。
“还是你这孩子想得周到。这二人怕是二房那个派来的,准没什么好心思。”许柔皱着眉开口。
“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个了,来,知檀,见见你四哥哥,从之,见过你五妹妹。”
沈知檀看过去,这位沈从之与先前见过的沈平之不同,沈平之周身都是浪荡公子的做派,无半点大户人家的正经。但沈从之却看起来十分清秀端正,星眉剑目,一看就是一副文人雅客的模样。
“四哥哥安好。”
“五妹妹不必多礼,先前在府外的日子想必十分辛苦,在这里就不用同我们拘着了。”沈从之开口回道,声音如潺潺流水,十分动听。
“你不在的这十年我们也十分挂心。大哥大嫂已经不在人世,若是我们再不能保你周全,可就枉为人一场。”许柔感叹道。
沈知檀闻言起身,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这可吓坏了座上的几人,沈建山不解地开口:“好孩子,你这是为何?”
“知檀此次回府,不求别的,只求能寻得当年真相。”她眼眶隐隐发红,“不论我父母做了什么,还请三伯父与三伯母如实告知,就算真的做了那十恶不赦的事,知檀也就认了,可若其中有任何的冤情,我无论如何也要讨回个公道!”
“这……”二人似乎没想到沈知檀会主动要求此事。相视一眼,还是沈建山先起身,叹了口气将她扶起。
“其实我们也并不知晓。”
沈建山转了个身,回到座位上,缓缓开口:“那天,大哥与二哥去宫里赴宴,可最后却只有二哥回来,我们问起怎么回事,他也不吭声,只说是大哥惹怒了圣上,被处死。我当时真是如晴天霹雳。你母亲知道之后当场就心疾发作,再也没救过来。”
“什么?”沈知檀愣住了,“可是她们说我父亲是罪臣,罪臣总要有个名头不是?”
“此事瞒得属实隐秘,我和你伯母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当天,宫里一向备受宠爱的宁妃娘娘也被赐死了,我觉得此事必然跟大哥有什么联系。另外我怀疑,这跟二哥有关。”
沈从之不明其意:“父亲何出此言?二伯再不济也是大伯的亲兄弟啊?”
“哼!”沈建山冷笑一声,“事发之前几个月,那沈自城便来找过我,问我愿不愿意分这爵位的一杯羹。我自小与大哥关系甚好,当即就觉得这话不对,便狠狠斥责了他,让他不要动歪心思,打那以后,他便不再提此事,正当我以为他消停了,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况且出事那日,他也跟着进了宫,说是要看看这宫里贵人,见见世面,大哥便带他一同去了。谁知道最后就他一人回来,只传来了大哥的死讯,不日这爵位便到了他的身上!”
这……沈知檀听罢,便觉得不那么简单,看起来这趟进宫,是要有所探查了。她再次跪地叩首:“伯父伯母今日恩情,知檀莫不敢忘!”
“快起来快起来!不要再想那些伤心往事,现下你要注意的是那公主才是!”许柔忙起身扶她。
“伯父伯母放心,进宫一事不必担心,我空长这十几年,在公主手下讨一条命还是有的。”
许柔欣慰地看着她:“那就好,也不枉我挂念了这么久,你既出落得如此懂事出挑,便必定要为了你父母好好活着,也算不辜负了他们的在天之灵。”
“是,我并定不会辜负他们。”沈知檀看着许柔和在座的几人,心里暗暗发誓,从此以后他们便是她的家人,不论局面如何,她定要护他们的周全。
待又说了些体己话,几人才不舍地送她出门。沈知檀早已调整好情绪,装得无事发生。
春红和杨柳等在门外,接了她往回走。杨柳无意开口问:“小姐在里面待了好久,不知都在跟三夫人三老爷说什么,竟聊了这么久。”
沈知檀愉悦地笑笑:“你有所不知,我离府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也记得不少事。三伯父和三伯母在内与我忆起了儿时趣事,一桩接一桩的,不知不觉就这么久了。”
“自然,想不到三老爷也在呢。”
沈知檀突然停下脚步,倒是吓了杨柳一跳。
“小姐……怎么不走了。”
沈知檀和蔼地看着杨柳:“怎么我觉得你倒是十分关心三房那边的情况?莫不是你想去那边当差?”
“不不不,自然不是,只是奴婢一时好奇罢了,请小姐恕罪。”杨柳十分惶恐。
看见她那个紧张的样子,沈知檀了然地笑笑,也不愿意再多问,径直走了。
刚到院子里,就有丫鬟跑来禀报:“小姐,二夫人来了,还带来了一位嬷嬷,说是宫里教规矩的。”
“哦?知道了,下去吧。”
进屋里一看,柳如瑛正端坐在椅子上,旁边站了位面容严肃的嬷嬷,不比府里的,通身的气度确是不像一般人家。
柳如瑛见她进来了,便起身介绍:“来,知檀,见过郑嬷嬷。”
“知檀给郑嬷嬷请安。”
“郑嬷嬷,这位便是我的三女儿沈知檀,之前因病养在庄子里,这才回府,如若不懂规矩,还请嬷嬷尽管调教。”
那郑嬷嬷不疾不徐地开口:“侯夫人您客气了,这都是老奴份内的事,必定尽心竭力。”
“那就多谢嬷嬷了,知檀,你要认真跟郑嬷嬷学习礼节规矩,如果自己不上心不听管,被打被罚可怨不得旁人。”
这便是在暗示郑嬷嬷可以对自己任意打骂了,沈知檀在心里冷笑。
等柳如瑛走后,郑嬷嬷看着眼前乖巧站着的沈知檀,开口说道:“这皇宫,乃是天子住处,进宫之人,除却礼数不谈,不能不知道宫内的主子。今日我且不教你一应规矩,只跟你讲讲宫内的情况。”
“是,请嬷嬷赐教。”
“这宫里最大的主子自然是皇上。除了皇上,最尊贵的乃是当今皇后,其次还有嫔妃若干。皇上共育有五子一女。”
“由皇后所出的是宸王。宫内有一位贵妃,乃安贵妃,其女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信阳公主,身份尊贵,脾气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妃位有三人,分别是祺妃,珍妃和淑妃。敬王乃珍妃娘娘所出,还有一位秦王,是已故的宁妃娘娘所出。”
沈知檀一下子警觉,刚刚在三伯父屋内,说当日一同死去的正是宁妃娘娘,也就是说秦王与她一样,在那天失去了亲人?看来可以从他身上入手。
“还有两位皇子刚出生不久,年龄尚小,并未封号。除这之外,宫内还有嫔位四人,嫔位以下若干,这大概就是宫内的情况了。”
沈知檀微微颔首:“是,知檀记得了。”
嬷嬷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并没有半分杂念头和节外生枝。虽然沈知檀吃了些苦头,但好在也算利落地学完了一应礼数。那郑嬷嬷还算满意,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一句:“老奴应尽的本分已经尽完,在宫里混不混得出来,剩下的就是小姐自己的本事了。还望珍重。”
但凡见到她的人都与她说这公主的可怕,倒是让她心里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这几日多谢嬷嬷指导,知檀定当尽力而为。”
很快就到了出宫的日子,沈知檀要拜别亲人入宫,到这临头了才见到她名义上的爹,沈自城,也就是她真正的二伯父。许是因为知道了他与父母的死脱不了干系,她看他的眼神里都带了些说不上的冷意。这位二伯父果然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角色,穿着藏青色的兽纹长袍,脚蹬青云锦靴。一双细眼上吊,皮肤白皙倒像是个宫中的老内监,满脸都写着市侩,眼神中都透漏着精明,上下打量她一番便说:“你此次进宫,系着的是全家人的荣耀,切不可做错说错,定要谨言慎行,小心侍奉,要你做的不能有一句怨言,明白了吗?”
“父亲所言,女儿谨记在心。”
“好了,去吧,时候不早,莫要让宫人久等。”
在伺候的宫人扶持下上了轿子,毕竟这也是侯府的嫡女儿,该有的招待还是有的。沈知檀坐在轿子里,到底是有些忐忑,虽说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但这皇宫着实不是一般之处,更是父亲命丧之地。她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人单力微,只能拼尽全力搏上一搏罢了。
邕北侯府离皇宫并不是太远,似是半个时辰就进了宫门,但内里还有好些路要走于是又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住的地方。宫人扶她下马,引着她进到住处。
“小姐,此处是乐晖宫,是陪读或者进宫探望的内眷常住之处,离公主的揽月宫十分近面。每日卯时一刻小姐便要收拾好去公主的宫内候着,切不可晚了。”
“多谢指点,我记下了。”
住的院落是宫内的偏殿,但依旧比府内的陈设好了许多,床前还有专门的帘帐。雕花木床边上还悬着轻纱罗帐,遍绣海棠花纹,屋内小几,妆台物件都备得齐全,按理说住这样的地方应该高兴才是,现在却难以兴奋起来,内心沉重的心事压着她不能放松。
宫里还指派了两个小宫女来伺候她的起居,对沈知檀来说已经是顶顶好的了。她大致收拾完屋子,推开门出了出去。抬眼望去,这红墙金瓦,朱漆门柱,偶尔有不知名的鸟飞过,很快消失在了视野里。沈知檀能看到的,也就只这方方正正的碧天闲云,罪孽与阴谋,呐喊和不甘,都藏在这深深宫邸之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卯时沈知檀便收拾好行头,规规矩矩地等在公主的殿外,约莫一炷香之后,公主便在旁边宫女的服侍下出了殿门。她看见沈知檀,倒是意外地顿了顿,似是没想到竟这样早到。她已经比说好的时辰早出来了两刻钟,想不到这陪读倒是没有晚到。
沈知檀见状立刻跪地,行了宫中大礼:“臣女沈知檀给公主殿下请安。”
那公主睥睨一阵,方才说:“起来吧。”
“是。”
“梅香,把包袱给她。”
旁边一位宫女把手上的包袱递给沈知檀,沈知檀恭恭敬敬接了过来,是装书用的包裹,对世家女子来说是有几分重量,但她不敢懈怠,稳稳地接住,低头跟在公主身后走着,半分不敢越过去。
这信阳公主也没有想到她这陪读竟是一点错也未出,不多嘴也不讨好卖乖,只是沉默地跟着做自己的本分事。倒是让她有几分另眼相看,不过这样子也让她无处可挑剔,心里总归憋闷得慌,待会找个由头发泄了才是。
教书的太傅似乎也未想到公主今日来得这样早,还甚是欢欣,口头夸赞了几句。因为宫里几个较大的皇子都已经成年,而其余的皇子又过于年幼,也只有公主还有另几位亲王的儿子女儿一起跟着听课。本来这太傅有几分高兴,结果不知怎得,温习先前的功课,公主竟是一句也答不出。
上头的太傅气得胡子要飞起来,但公主是天家之女,不能随意打骂,只好叫陪读来顶替。
“你,过来。”那太傅吹胡子瞪眼,招呼沈知檀过去。
沈知檀答了句“是”,便低头上前。
“叫什么名字?”
“回太傅的话,臣女沈知檀。”
“身为公主陪读,你可知错?”
不论什么错,应下便是:“臣女知错。”
“手伸出来。”
太傅拿起戒尺,在沈知檀的手面上狠狠打了十下。手心肉眼可见地红肿了起来。
“下去吧。不要再犯。”
“是。”
接下来,公主又相继顶撞太傅,不服管教,最后甚至打起了盹儿,沈知檀不得已被戒尺打了无数次,双手高高地肿起,但也没有怨言。下课时,还是照旧接过了公主的书袋子,只不过被迫用胳膊提着。
信阳公主看她被打的这幅样子,心里倒是痛快了几分。回去的路上都开心地哼起了小曲儿,还提出来要去御花园逛逛。一干宫女奴才不得已,也只能跟着这小祖宗过去。走进不久,竟听见了男子的吵闹声,似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信阳加快了脚步,沈知檀也跟着上前。
进去一瞧,竟是三位衣着不凡的男子,看通身打扮,应该是宫里的三位皇子了。
“皇兄,你看他这副样子,着实不成体统,见了你居然敷衍了事,也不知礼节都学到哪里去了。”其中穿玄色衣裳的男子开口。
另一位黄袍男子不急不慢地开口:“哎,不碍事。皇弟你也该体谅秦王才是,没有生母管服,毕竟不如我们一般皇子礼节学的周全。”看似宽恕,实则给了好大的难堪。
秦王?岂不就是故去宁妃的儿子?
沈知檀抬头看去,这位秦王背对着自己,只能见得穿着月白色锦袍,绣着些许龙虫走兽,并不能看清样子。听完黄袍男子的话,他似乎憋了好大的气,藏在袖口下的手握成了拳头。沈知檀不禁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克制不住动起手来。
这时信阳公主突然上前,一把揽住了玄衣男子的胳膊:“宸王兄这是做什么,没得和一个不起眼的兄弟计较,失了自己的身份,信阳得了一幅好画,宸王兄不过来跟着看看?”
想必这就是宸王了,沈知檀趁机抬头端详了一番,长相倒并不见什么特别之处,宽鼻大耳,眼睛炯炯有神,有点像庙堂里那些守门的神像。
“好,好,还是信阳懂事些,那本王就随你去看看。”宸王宠溺地笑笑,毕竟也是他唯一的妹妹,面子上还是要疼着些。
“敬王兄也一起来吧。”信阳公主对着黄袍男子笑笑。
“依信阳的。”
三人说说笑笑就要走开,信阳趁二人没注意回头看了秦王一眼,但出乎沈知檀的意料,竟不是厌恶,也不是轻蔑,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沈知檀连忙跟上,紧跟在公主后方,她也回头看了一眼,这次看到了他的正脸。该怎么形容,果然进宫前就听说,秦王容貌旖丽,世所难见。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剑眉飞扬,眉眼深邃,皮肤如羊脂玉一般白滑,薄唇高鼻,一切都刚刚正好,跟他的兄弟们一比,其余两人竟丝毫没有什么皇家气质,若她是宸王和敬王,也要嫉妒了。听说宁妃生前是禹国第一美人,看起来这位秦王承袭了他母亲的美貌。
恰巧此时秦王也抬起头来,深不见底的眸子与她对上,竟让沈知檀战栗了一番,迅速回过头去。这看起来绝不像什么好惹的人物,为何在宫里这样没有地位?仅因当年宁妃之事吗?
男主出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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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