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城,傍晚的风依旧带着未散尽的暑气。放学铃声响起没多久,学生们便如同开闸的潮水般涌出江城六中的校门。沈乐南不紧不慢地走在人群中,高二的课业显然比他之前在西城附中时要紧张一些,但更让他心思浮动的是班主任林老师下午关于住校的建议,以及那个……让他有些捉摸不透的同桌。
刚走出校门,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SUV静静停在路边。他下意识地弯了弯嘴角,加快脚步走过去。还没等他伸手,前排车窗便缓缓降了下来,露出了两张他再熟悉不过、风格各异却同样引人注目的面孔——驾驶位上那个眉宇间自带一股飒爽英气的,是他的妈妈宋书媛;副驾驶位上那个妆容精致、气质温婉的,是他的阮秋妈妈。
“宝贝,放学啦?今天上学怎么样啊?快上车,我和你妈接你去外面吃饭。”阮秋笑盈盈地转过头来,声音柔和,像傍晚微凉的风,瞬间吹散了沈乐南心头那点因新环境而产生的细微忐忑。
“阮妈。”沈乐南先唤了一声,随即拉开后座车门,一边弯腰坐进去一边对开车的人说,“妈,晚上去吃啥啊?”车内开着空调,凉爽的空气让他舒服地松了口气。
宋书媛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利落地打转向灯,将车子驶入车流,才回答道:“去吃你阮妈爱吃的潮汕牛肉火锅,已经订好位子了。有问题吗?”她的语气总是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干脆,这是多年在生物科技领域带领研发团队养成的习惯。
“没问题!太好了!”沈乐南真心实意地欢呼。潮汕牛肉火锅清淡鲜美,尤其是那口精心熬制的牛骨汤底,是他的最爱,当然,更是阮妈的心头好。他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目光投向窗外。
此时正值周五傍晚,市中心商业街一带热闹非凡。车子缓慢穿行在熙攘的车流中,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鳞次栉比的高楼外墙,巨大的LED屏幕闪烁着,将半片天空都映亮了。商场门口人头攒动,洋溢着周末独有的松弛与欢快。
几个穿着厚重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正卖力地向过往行人发放着促销传单,旁边还有一个最近网络上很火的“卖崽青蛙”,圆鼓鼓的绿色身体挎着一个小包,里面装满了迷你小气球,憨态可掬地晃动着,吸引了不少小朋友和年轻女孩的目光。
沈乐南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一幕,心情也不自觉地更加轻快起来。大约二十多分钟后,车子抵达了目的地。停好车,三人并肩走向那家颇有名气的火锅店。
很自然地,宋书媛和阮秋的手就牵到了一起,十指相扣。她们并肩走在前面,一个身姿挺拔步履生风,一个优雅从容,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沈乐南跟在她们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妈妈们亲密无间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他早已习惯了两位母亲之间这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外人难以介入的默契与温情。
走进火锅店,一股混合着浓郁骨香和淡淡沙茶酱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与室外的凉爽形成鲜明对比。服务员热情地将他们引到预定的座位。
落座后,宋书媛拿出手机,熟练地扫描二维码,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着:“锅底就经典牛骨汤,然后雪花牛肉、匙柄、吊龙、手打牛筋丸、炸豆皮、西洋菜……”她几乎不假思索地报出了一连串菜品,显然对全家人的口味了如指掌。点完基础配置,她很自然地将手机递给旁边的阮秋:“秋秋,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阮秋接过手机,纤细的手指轻轻滑动屏幕,仔细看了看已选的菜单,然后温柔地笑了笑,将手机递还回去,声音柔和:“点的都是南南爱吃的,够了。”她的目光在宋书媛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最近项目忙,也点个你喜欢的嫩肉吧。”
“你定就好。”宋书媛接过手机,利落地确认了订单。
沈乐南坐在她们对面,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从点菜时无需言语的默契,到阮秋自然地用茶水烫洗餐具,然后将第一套烫好的碗筷放到宋书媛面前,每一个细节都流畅得像经过无数次排练。
他甚至注意到,阮秋递给宋书媛纸巾时,角度总是刚好方便她拿取;而宋书媛在涮肉时,会下意识地将第一片最嫩的肉夹到阮秋的碟子里。
白色的蒸汽从翻滚的汤锅里袅袅升起,模糊了彼此的视线,却也在这方小小的卡座里营造出一种温馨到近乎隔绝的氛围。沈乐南看着妈妈们低声交谈,阮秋轻声询问着宋书媛下周那个重要新药项目评审的准备工作,提醒她注意休息;宋书媛则一边应着,一边将涮好的肉片蘸好酱料放进阮秋碗里。她们周围仿佛真的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和谐又完满的磁场。
沈乐南低头,用筷子轻轻戳着面前小碟子里的油炸花生米,发出细微的声响。一种熟悉的、微妙的“局外人”感觉悄然浮现。他并不是感到失落或不满,相反,他非常乐于见到母亲们如此恩爱。
只是在这种极致的二人世界里,他觉得自己坐在这里,简直像个功率超大的电灯泡,明亮又有点多余。这种奇怪的感觉,反而让他心里那个盘桓了一下午的念头——关于住校的提议,在这个瞬间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定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打破了这边角落里略显安静的结界:“妈,阮妈。”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对面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两位母亲同时抬起头来看他。阮秋的眼神温柔,带着询问,宋书媛则挑了挑眉,示意他有话直说。
“我们班主任林老师今天找我谈了话,”沈乐南组织了一下语言,言简意赅地说道,“她建议我考虑一下住校。”
“住校?”阮秋闻言,放下手中刚拿起的茶壶,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语气里带着母亲特有的敏锐和关切,“怎么突然提这个?是学校有什么统一要求吗?还是……你觉得每天来回跑太辛苦,或者在学校遇到什么不方便的事了?”作为大学教授,她对于环境变动带来的影响总是考虑得更为细致。
“不是不方便,也没什么事,”沈乐南赶紧摇头解释,不想让妈妈们担心,“林老师主要是从学习角度考虑的。她说高二了,功课会越来越紧张,住校的话,学习环境更集中,能节省很多上下学在路上奔波的时间,晚上还有统一的晚自习,氛围比较好。就是建议,不强制。”他尽量把老师的话转述得客观合理。
这时,宋书媛也放下了手机,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神情变得专注起来。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这是她进入“分析模式”时的习惯动作。“宿舍条件你了解过吗?”她开始发问,思路清晰,直指关键,“几人间?基础设施怎么样?比如有没有独立卫生间,空调?安保和公共卫生情况如何?还有,如果住校,同寝室的同学是学校随机分配,还是可以优先和本班同学一起?”
沈乐南对这些问题早有准备,一一回答道:“我问过了,是四人间,宿舍楼挺新的,有独立卫生间和空调,条件还不错。安保的话,我们班长说晚上每层楼都有宿管老师定时巡查,应该没问题。室友……现在还不确定,不过林老师说我们班男生宿舍刚好还有空位,应该会优先安排同班同学吧。”他特意提到了“班长”这个信息源,以增加说服力。
“你们班长?”阮秋果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她对儿子在新环境中接触到的人尤为关注,“就是下午带你去领书、你提到的那个同学?他叫什么来着?姜……程郁?为人怎么样?靠谱吗?”她记得儿子之前语气里对这位班长似乎并无恶感,反而有点好奇。
沈乐南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姜程郁那张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淡,但做事却意外细致周到的脸。课堂上无声的解题提示,去食堂时沉默却照顾的引领,午餐时看似不经意实则精准的解围,以及那句语气平淡却“别有用心”的“对学习好”……这些画面快速闪过。
他点了点头,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肯定:“嗯,他叫姜程郁。人……挺负责的,虽然话不多,但事情都做得很妥当。而且,他成绩特别好,是年级第一。”他下意识地补充了最后一句,仿佛“年级第一”这个头衔能为他所说的一切增加无比的可信度。
宋书媛和阮秋交换了一个眼神。多年的默契让她们无需多言便能读懂彼此的意思。阮秋的眼神里传递着“孩子对新环境适应得似乎不错,对同学也有基本信任”的信息,她轻轻点了点头。宋书媛沉吟了片刻,目光重新回到沈乐南脸上,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尊重:“男男你自己怎么想?想去试试吗?”
沈乐南迎上两位母亲的目光,她们的眼神里有担忧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信任和支持。他坐直了身体,认真地说:“我觉得可以试试。就像林老师说的,确实能更专注学习,节省时间。而且……”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份坚定,“我也长大了,想趁机锻炼一下独立生活的能力。反正周末就能回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阮秋看着儿子眼中流露出的独立和期待,那份属于少年的、想要展翅尝试的勇气,让她温柔地笑了起来,眼角泛起细细的笑纹。她看向宋书媛,柔声问:“书媛,你觉得呢?”
宋书媛做事向来果决,看到儿子思路清晰,理由充分,并非一时冲动,而且对学校环境和潜在同伴都做了基本的了解,便也不再犹豫,干脆地拍了板:“行。既然你自己想好了,也觉得学校环境还行,那就试试。
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她伸出食指,语气变得严肃了些,“第一,按时作息,保证睡眠,不能熬夜玩手机;第二,注意安全,包括人身和财物安全,遵守宿舍规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有任何不习惯、遇到任何问题,无论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不许自己硬扛着。能做到吗?”
“能!绝对能!没问题!谢谢妈!谢谢阮妈!”沈乐南脸上顿时绽开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心里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轻松和喜悦溢于言表。
重要的议题商议完毕,餐桌上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温馨起来。话题转回了日常琐碎和美食。阮秋细心地用漏勺帮沈乐南涮他最爱吃的、口感脆嫩的毛肚,掌握着精准的时间;宋书媛则负责涮肉,一边将烫好的肉片分到阮秋和沈乐南的碗里,一边继续和阮秋低声讨论着下周各自的工作安排——一个要面对紧张的项目评审,一个要准备新学期的课程和科研。
沈乐南看着眼前氤氲的热气,听着妈妈们用带着专业术语的平静语调交流着那些他似懂非懂的工作内容,鼻尖萦绕着牛肉汤底的醇厚香气。之前那种“超级电灯泡”的错觉早已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深深的理解、尊重和支持所包裹的温暖与踏实。
他夹起阮妈刚放到他碗里的、裹满了香浓沙茶酱的嫩牛肉,满足地送入口中。美味的食物、家人的爱、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新阶段的期待,混合成一种奇妙的幸福感,充盈着他的内心。
而此刻,远在江城六中男生宿舍301室的姜程郁,正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英文原版小说。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宿舍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勾勒出他清俊却略显疏淡的侧脸轮廓。
忽然,他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看紧闭的窗户,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个“希望新同桌能住校”的微小愿望,即将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速度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