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作息严谨又规律。
一天、一周、一月,时间就像一片片过于规则的拼图,默默地拼凑出初中生活起始的形态。
顾南原也逐渐习惯了嘉英的节奏。
每天早上6点钟起床铃响,匆匆洗漱完毕就奔向食堂,6点45左右到达教室开始晨读。
8点开始上课,上午一共四节课,课间休息10分钟,两节课之间的“大课间”需要升旗或者做早操,会有20分钟。11点40分上午的课程结束,辛苦了一上午的孩子们都迫不及待地奔向食堂吃饭。
13点30之前是午自习和午休的时间,同学们吃完饭会闲聊或者午睡一会儿。但嘉英的学习氛围实在是浓郁,很多学生几乎是吃完饭就立刻回到教室坐下写作业。
下午的课程从13:40开始,到17:00结束。
18:00开始晚自习。走读不住校的学生上完两节晚自习,20:20放学,像顾南原这样的住校生则需要再上一节晚自习,直到21:20下课。
21:40熄灯铃响,一天结束。
周五下午五点放学,周日回学校进行晚自习。周周如此,循环往复。
小县城人口有限,优质生源有限,要想出成绩,只能实施军事化管理,进行应试化教育。和全国无数个小县城里没有他路的“小镇做题家”一样,顾南原觉得苦觉得累,但是她不抱怨、不质疑。她不在乎成为“书呆子”,也默许学校按照“考试机器”标准来驯化自己。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考上最好的高中。考上景州市一中最好——今年江如蓝就已经考上了。再不济,至少也要考上县里的唯一一所省重点春浦中学。
陈雪还没有适应学校的高强度作业,她的成绩处于班级中游,也就更加缺乏顾南原一样的斗志和动力。为了犒劳自己,她每天中午都会给自己多加一个鸡腿:“已经是有期徒刑了,我总得对自己的胃好一点。”
顾南原问:“不减肥了?”
她每晚临睡前都和顾南原信誓旦旦地说要减肥。
陈雪摇摇头,白天的她绝不亏待自己的胃:“周围我也没看见帅哥,这破地方不值得我减肥。”
“不过,”陈雪又说,“二班那个班长,算是还不错。”
“二班班长?那个叫什么……程非的?”顾南原皱了皱眉头,“你喜欢那种油头粉面的?”
陈雪摆手连连:“怎么就喜欢了?我只是客观描述,矮个子里拔将军。”
“将军?他顶多比士兵强点。不过,我确实听说好多女生喜欢他呢!”
陈雪猛点头:“是吧是吧,你也看见了吧?五班六班隔那么老远,都有女生跑过来给他递情书。”
顾南原茫然:“是吗?”
陈雪叹了口气:“看看咱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就这样的,就这么多女生献殷勤。”
顾南原笑:“干嘛,你还想早恋啊?”
“除非我不想要我的腿了,我妈说,谈恋爱,腿打折。”陈雪挥了挥拳头。
顾南原继续吃饭:“那不就结了。”
“看帅哥和不早恋又不冲突,这是人民的精神享受,懂不懂?”陈雪振振有词,“你啊,就是没见过真正好看的帅哥,所以才能摆出这么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谁说我没见过……”顾南原想起了北辙,但又立刻刹住了车。
陈雪两眼放光:“谁谁谁?”
顾南原敷衍她:“就大马路上看见的啊。”
“那你还不如让我趴操场边那铁门去看呢。”陈雪无语,“听说实验中学帅哥多。”
顾南原一脸嫌弃:“你喜欢黄毛啊?”
实验中学和嘉英外国语所在的校园本是春浦中学的老校区,春浦中学几年前搬迁后,校区就一划为二分给了实验和嘉英,中间由一堵墙和一扇上锁的铁门隔开。
听说每年都有几对跨校小情侣“铁门传书”。
“偏见。人家也有白净乖乖仔的好吧。”
顾南原笑了,随后又怅然地捏了捏自己的肚子,把话题引回来:“我感觉我这两个月最起码胖了十斤。”
陈雪认真地看了看她的脸,诚恳地说:“没有没有,看上去最多五斤。”
顾南原翻了个白眼。发育还没结束,成天坐着学习的时间又长达十几个小时,不胖才怪。
顾南原为自己的发胖烦恼,但是在嘉英这样的强度之下如果还不吃饱饭,那实在是无法支撑的。
现在父母每天都在努力工作,每周回家的时候,家里整体的气氛也是十分融洽的。顾南原知道,这是自己努力学习的“回报”。
所以发胖虽然令人心烦,但好好学习才是她当下唯一的人生主线。
“不过幸好,”陈雪突然说,“我们分在了三班。”
顾南原不解。
陈雪故意做出一副假笑的样子:“一个帅哥都没有!噢耶!”
顾南原和陈雪一起大笑,她明白她的潜台词。
没有帅哥,没有少女萌动,没有美丽的需求,没有烦恼。
“不过即使有帅哥,”陈雪看着顾南原,“学霸顾同学也是铁石心肠,不会有任何波动的。”
班上的同学现在常常把“学霸”“全校第一”这样的称呼安在她头上,顾南原也不再抗议。她能够感觉到大部分同学还是善意的。
而且至今前三次月考,她的成绩分别是第一、第二、第一。所有人,包括顾南原自己在内,都了解并且相信她的好成绩不是偶然。
顾南原的成绩在嘉英,在全县,就是第一梯队尖子生的水平。
无论有没有打过照面,全年级的人都认识了顾南原这个名字。
如果她再“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地否认自己是“学霸”,就显得矫情虚伪了。
虽然她莫名不喜欢“学霸”这个词。
任课老师们在课上多多少少都要夸顾南原几句。
英语老师对顾南原尤其欣赏。她初来乍到,上课时一些男生调皮捣蛋爱接话,让她非常头疼,对比之下,乖巧勤奋的顾南原简直是天使学生。
科学老师是七年四班的班主任,他们班的平均分和三班不相上下,但是几次月考都没人考进前三,甚至连进前十都费劲,所以每次看到月考成绩她都长吁短叹:“哎呀李老师,一开始分班的时候,这个顾南原本来是我们四班的。后来为了这个男女生人数平衡做调整,才换给你们三班的!”
李老师对于顾南原的成绩颇为惊喜,笑着避开话:“都是兄弟班,张老师你还不都一样教?何况有一个顾南原顶什么用。你看看三四班这个平均分,和一班二班的差距还挺大的。”
一班二班的生源大多是城里的几个小学,虽然不能个个拔尖,但是综合素质确实要高出一大截。不过好在还有个顾南原。李老师心中偷偷庆幸。
如今李老师还是会在全班面前提“乡下的学生基础不好”,但是后面总会再跟上一句“勤能补拙。大家看看顾南原就知道。”
教数学的何老师对待顾南原的态度,是前后最一致的。何老师个子不高,一头短发又黑又硬,走起路来永远很有精神的样子,脸上还总挂着笑容。
在校园里,顾南原和他打招呼说“老师好”,他会面带笑容地大声回话:“南原你好!”
他记得班上每个学生的名字,也几乎不对学生发脾气。所以班上无论男女生,无论成绩好坏,私下里都说最喜欢何老师。
顾南原在刚开学时去办公室请教过他问题。当时的她潜意识里受到李老师的话影响,内心的自卑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在感谢完数学老师的答疑后忍不住说:“谢谢何老师。我是乡下的学校上来的,奥数的基础不太好。”
何老师笑着说:“我没有感觉到你基础不好,我觉得你基础很扎实。何况中考又不会考竞赛题,你不需要什么都搞懂的。”
何老师一直是这么亲切。顾南原维持在全校前三的成绩,他的亲切依旧,无增无减。
只是有一次,顾南原路过办公室,偶然听见何老师和班主任闲聊:“数学方面,最灵的还是胡萧生。他很有天赋,非常难得,是个竞赛的好苗子,属于一点就通的。”
“顾南原很勤奋,是最全面的,正常中考的话她肯定是没问题的。”
顾南原内心莫名涌起一阵失落。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失落,勤奋明明是一个完全正面褒义的词。
但她最诚实的感受就是失落。
大家赞美勤奋,肯定勤奋,但是言语之间,却总是透露出勤奋这种品质是大众的、平庸的,是无论谁想做就能做到的。
一个人如果不勤奋,万不是这个人能力不足,而仅仅是这个人不想而已。
而天赋,是无法通过勤奋“作弊”的。
是的,“作弊”。
当她在课余时间坐在座位上争分夺秒地学习时,当她利用午休时间比别人多练一页正楷时,常会有人对她说:“你真的太努力了。”
这样的话里有肯定有敬佩,但偶尔也暗暗夹杂着一丝不服。
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过努力而已。
顾南原对这样的评价并不陌生。从小到大,也有人说她漂亮也有人说她聪明,但是她最大的标签一直都是“努力”。
这个标签看起来不天才,不耀眼。
就像她头一次月考第一时,隔壁班那个没礼貌的女生跑过来看她,对她失望的评价一样,感觉呆呆的。
但是,微小地失落之后,顾南原又释然地笑了。
第一学期的期末考,顾南原的成绩依然保持前三,数学成绩是更全校唯二、全班唯一的满分。
陈雪已经彻底习惯了自己的好朋友是货真价实的尖子生,她无力地问顾南原:“你到底怎么考的啊?”
问完以后陈雪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白痴,这叫人怎么回答,“绝世武功秘籍”还能是三言两语就说清的?
不料顾南原认真地回答了她:“这次考试状态确实有很大问题。我科学选择题不该做错的。英语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居然也丢了好几分,因为我词汇量还不太行,这篇阅读的生词有点多。但是其实根据上下文意思去选,也不应该错的,是我当时有点慌了,所以导致只考了第三名。”
这次的第一第二都在二班,一个叫江萌萌,一个叫凌珏。
这个学期的好成绩给了顾南原自信,她不再像初入学时那样觉得考前五十是妄想,而是永远把考试目标定位第一。但是嘉英毕竟是嘉英。几个月过去,各个班级各个科目的尖子生开始冒头,前十名、前二十名的竞争也一直激烈。
好学生确实多,可第一只有一个。大家的成绩其实不相上下,拼的就是日常的细节、考场的心态。
陈雪看着她真挚的眼神,知道她不是在炫耀,而是在认真反思。
好家伙,更让生气了。
她真想当场掐死顾南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