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诚保险,赵玉芳知道姜楷仪在这个单位上班。
上午林乔带她回玫瑰园后让她好好休息,他会约楷仪回来见见她。
儿子做行长的,忙得脚不沾地,上班已经迟到了。她催促他赶紧走,自个儿会休息。
可躺下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时候又接到了林霜电话,林霜在那头哭,控诉她自顾自一人走了,也不跟她讲一声,害她担心。
“你急着去,你跟我说啊。我找车送你去火车站给你重新买票,再告诉林乔一声好让他接你。可你这样不声不响就走,刚刚林乔给我打电话我以为我听错了,以为我买错票了呢!”
“我没事,安全到了。”她没心力安慰林霜,叹了口气,“你把你爸照顾好。”
林霜点头:“这会儿在家休息呢?我听林乔说晚上会约楷仪见面是不是?妈,你有话好好说,可别让楷仪不开心。”
“我哪敢!”
“我有数。”赵玉芳声音低下来,“这回就是做小伏低来了。”
她挂了电话琢磨了一会儿,没摸到头绪。
最后觉得是不是给信之算命看神医的事让楷仪不开心了,觉得他们一家瞒着她不尊重她。
儿媳妇的脾性她知道,吃软不吃硬。
这好办,她认错。
她在南城生活过大半年,坐哪路车还有印象,又跟司机打听了一下,最后在长江路下了车,马路对面邦诚保险硕大的几个字挂在墙上。
赵玉芳随着人流过马路,慢慢走到邦诚保险门口,她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有人迎上来:“你好,请问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不办业务不办业务,我来找人。”她环视一周,没看见姜楷仪。
她以为的姜楷仪上班的地方就跟银行一样,一人坐在一个隔间里给客户办业务,眼下这里也有柜台,不过不是遮挡的,也没看见姜楷仪。
“我想找一下姜楷仪。”
她眼睛四处张望的时候,其他人就看见了这位讲话带着些口音的妇女,一听她找姜楷仪,袁超忙走过来。
凑巧了,他正在柜台跟出单的同事说话。
“阿姨你好,你找楷仪?请问你是?”
赵玉芳抬头看着眼前矮胖的男人:“哎你好你好,我找楷仪,我是她婆婆。”
姜楷仪的婆婆?
她一身黑色棉布裤子,湖绿色的外套,脖子里还扎了一根印了紫色花纹的丝巾,不像她这个年纪该用的颜色,像是儿媳或者女儿用不上丢给她的。
袁超只知道姜楷仪老公在银行工作,并不清楚是哪里人。
他忙请赵玉芳到一边坐,边走边说:“阿姨你来错地方了,这里是......”
“啊?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邦诚保险公司吗?楷仪不在这里?”袁超话没讲完赵玉芳就打断。
“是邦诚公司,阿姨你听我说,这里是总公司,楷仪在分公司上班。”
分公司?她走错地方了。
赵玉芳有些着急:“小伙子,请问分公司怎么去?”
袁超摆手示意她放心:“阿姨我带你去,刚巧我要去分公司办事。”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袁超起身她也跟着袁超站起了身。
“不碍事,顺路,省得你摸不到。阿姨你不是本地人吧?”袁超又跟柜台打了声招呼,喊上赵玉芳一起往外去。
“我是S省人,青都你知道吗?”
“知道,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赵玉芳点头笑:“你们文化人知道得多,哪像我们,出来都找不到路。”
袁超也笑:“阿姨,你怎么一个人出来找楷仪了,你儿子呢?还有,楷仪没告诉你她在哪里吗?”
“不是不是,我临时来找楷仪,她不知道的。我呢,也只知道她在邦诚保险公司,就以为她在这里。我对这有印象,坐车的时候见到过。”
“哦,这样啊,放心,分公司也不远,一会儿就到了。”赵玉芳不细说他也不好再问,没一会儿便把人带到了分公司。
袁超就是大喇叭,才上楼看见徐潇就咋呼起来:“楷仪呢?她婆婆来找她了。”
“啊?”
“楷仪,姜楷仪,你婆婆来找你了。”
这两声把旁边办公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黄璇猛地抬头:“是喊你吧,我没听错吧?”
姜楷仪正在讲电话,一时分神,随着黄璇的视线望出去,袁超带着赵玉芳正往这边来。
赵玉芳?
她怎么来了?
她忙跟客户打招呼挂了电话,疾步往外走:“妈,你怎么来了?”
赵玉芳还没来得及开口,袁超就插嘴:“你婆婆找到我们那去了,我刚巧要过来,就顺便把她一起带来了。”
“你说说你们,跟长辈不沟通好,人走丢了怎么办?”
可算被他找到出气的地方了。
“袁总,谢谢你。”姜楷仪没空跟他多说,把赵玉芳带到对面空的办公室,“妈,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她心中不快,再大的事也不能找到单位来呀,当这里是菜市场吗?
她安顿好赵玉芳又走出来,同事们散了,赵玉芳又再一次跟袁超道了谢。
姜楷仪快速跟邵经理请了假,又把工作交代给黄璇,黄璇头如捣蒜:“我知道知道,别说这个,你婆婆怎么一个人来找你了?”
“我哪知道?”她叹了口气,“别光吃瓜,记得把事做了,我走了。”
拎上包回到对面办公室:“妈,咱们走。”
婆媳俩一前一后下楼,姜楷仪快步上了车,副驾驶文件多,让赵玉芳坐在了后排。
她没开口,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赵玉芳有话要说,但表情有些纠结。
等车子出了公司大门拐上了大路,赵玉芳才喊她:“楷仪,我听林霜说你要跟林乔离婚,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当妈的心就挂在孩子身上,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吃不下睡不着,昨天夜里就坐了火车过来了。”
“楷仪,不管谁错谁对,我替林乔给你道个歉。”
“他不晓得心疼人,但他对你的心不会假,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上。”
“妈,你别这样说。”她打断赵玉芳,心中有些好笑,赵玉芳的眼高于顶、矫情、拎不清这时候都没了。
她为了儿子,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同样,她也是,她为了信之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可既得利益的男人不会懂。
林乔会理解会心疼他母亲替他道歉吗?
她再次强调:“妈,不说这个,我先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再过来。”
“不,楷仪,你听妈说,你告诉我究竟怎么了,你不讲明白我这心一直悬得老高,我休息不好。”赵玉芳解了安全带,身子前倾扶住她的头枕。
姜楷仪慢慢降了速度:“妈,你想知道,我就讲给你听。”
她拐进公园旁边的林荫道,停了车,也解了安全带,转过身子看向赵玉芳:“信之在幼儿园受欺负,林乔不替他出头也不许我出头。就因为对方家长是他的客户。妈,你说有这样做父亲的吗?”
“孩子没有他的事业重要,在他心里,信之和我、和这个家都排在后面,他太自私了。”
“楷仪你听我说。”赵玉芳打断她,“是他错了,这件事我也说过他了。你可不能说他心里没有你们,那真冤枉他了。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家,所以才没日没夜加班,他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这个家。”
“他是做错了,没替信之讨公道。但也没有完全错,男人想得长远,他忍气吞声不找对方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跟信之。”
呵,诡辩,真是嫡亲的母子俩。
姜楷仪打断她:“他欺骗我,他压在信之床底下的平安符,明明是去年你带信之看神医求的。他骗我说是暑假里你在开元寺求的。”
“哎呀,他也是怕你不同意不喜欢,怕你想太多才不告诉你。”赵玉芳还继续诡辩。
她居然觉得没什么?居然不当一回事?
“妈你听我把话说完。”姜楷仪蹙眉,心中腾起一股火,她很不喜欢她讲一句赵玉芳跟一句,句句都是替林乔辩解。
“重点是,明明算命先生说信之替他挡了灾,他告诉我信之是替我挡灾,他撒谎!”
“他撒谎啊!”
“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有多对不起信之吗?我感觉我拖累了孩子,耽误了孩子一生。”
“到头来是林乔!是他自己!他撒谎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他这是爱孩子吗?他自私!他只爱他自己,我跟信之算什么!”
“别别,楷仪,你别这样。”赵玉芳心中震惊害怕,看着姜楷仪歇斯底里,重重锤着椅背,她忙抓住姜楷仪的手,“楷仪,楷仪......”
她心凉了半截,只顾呜咽,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她的好儿子瞒着她,平安符的事她压根不知道林乔是跟姜楷仪这样说的,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心中愤恨担忧夹杂,她不能说她不知道,不能承认她的儿子品行不端。
“楷仪对不起,妈跟你道歉。”
“是我不好,是我让他瞒着你,让他把责任往你身上推。”
“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我害得你们夫妻俩有误会,都是我不好......”
“你们不能离婚,离了婚信之怎么办?他还那么小,我的乖乖啊......”
姜楷仪看着她涕泪横流只觉得悲哀,爱子之心也让赵玉芳顾不得谎言拙劣,以为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就好。
她拿了纸巾塞进赵玉芳手里:“妈,你要帮他帮到什么时候?帮一辈子吗?”
“他今天能因为小事骗我,明天就能在工作上骗领导骗客户。”
“不会的不会的......”谎言被戳穿,赵玉芳哭得声音更大,一直梗着脖子重复这句话。
姜楷仪反倒平静了下来,静静让她哭。
她望向左前方,矮灌木丛的另一头是公园的草地,渐渐枯黄,蓄着的萧索像她的人生,不呵护不处理就会更加荒凉。
一眼望到头。
从前赵玉芳偷偷带走信之,在小区里跟邻居分享生子偏方,让她辞职生二胎,甚至在她父母哥嫂跟前拎不清,她都不计较了。
她理解她,她是一个母亲。
“妈,你爱他,他是你儿子。”
“但是一味地袒护和和稀泥不是真的爱。”
“我也爱信之,所以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信之好。”
良久沉默,只有赵玉芳渐渐平息下去的啜泣。
“走吧,妈,我送你回家,晚上我再过来一趟。”
“把信之带来吧。”
“好。”姜楷仪系上安全带,“我回去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