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美术馆,室外的光线与空气骤然变得直接而粗粝,与馆内精心营造的静谧氛围割裂开来。
午后的阳光斜照,带着暖意,却也让刚才在朦胧画作前滋生的那点微妙情绪无所遁形。
两人站在美术馆门前的台阶上,一时都没有说话。
城市的背景音,也就是远处车辆的嗡鸣和近处行人的絮语——重新涌入耳膜,真实得有些刺耳。
崔英秀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光线的变化,然后侧过头看向左近。
她的眼神还残留着沉浸在艺术中的些许恍惚,但更多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
“谢谢你愿意来。”她轻声说,嘴角牵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左近的目光掠过她,落在街道对面一棵叶子已开始泛黄的梧桐树上。
她“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双手插在皮夹克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内衬粗糙的布料。
这种过于日常的、近乎社交结束后的寒暄,让她感到一丝不自在。馆内那种依靠沉默和目光构建的、暂时的同盟感,正在阳光下迅速蒸发。
“你……觉得展览怎么样?”崔英秀似乎努力想延续些什么,找了一个最寻常不过的问题。
左近沉默了几秒。
那些破碎的镜面,氤氲的山水,冰冷的金属丝网……
都只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它们触动了她某些晦暗的角落,但她不习惯将这些感受诉诸于口。
“还行。”她最终给出了一个模糊而保守的评价。
崔英秀并没有流露出失望,反而像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回答。
她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左近线条冷硬的侧脸,忽然说:“那边有家便利店,我想去买瓶水。你要吗?”
这是一个台阶。
一个不必立刻分道扬镳,也不必强行寻找话题的、自然的过渡。
左近瞥了她一眼,女孩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坦然。
她发现自己很难对这样的眼神说出“不”字。
或者说,她内心深处,对于就此返回那间空荡的公寓,也怀着一丝莫名的抗拒。
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两人穿过马路,走进那家熟悉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暖意形成反差。
崔英秀走向冷藏柜,仔细地看着琳琅满目的饮品。左近则站在门口附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在货架间移动,神情淡漠,仿佛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崔英秀拿了两瓶矿泉水,走到收银台付钱。
然后,她将其中一瓶递给左近。
冰凉的塑料瓶壁接触到掌心,带着实实在在的触感。左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冰冷的水流滑过喉咙,冲淡了之前因短暂交流而产生的些许燥意。
她们没有在店里停留,重新走到街边。手里握着同样的水瓶,像某种无声的、临时的联系。
“你接下来……”崔英秀开口,话未问完,但意思明确。
左近看着街上来往的车流。
回工作室?没有预约。
回公寓?面对四壁。
“没什么事。”她回答,声音平淡。
崔英秀“啊”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似乎觉得自己的提议可能过于唐突。
“我本来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附近有个小公园,可以坐一会儿。”
她的声音渐低,带着不确定。
左近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落在崔英秀脸上。阳光照着她细腻的皮肤,可以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双带着希冀与忐忑的眼睛。
这个女孩,总是在试图靠近,又总是随时准备后退,像一只谨慎的、害怕受惊的小动物。
公园吗..听起来又是一个不适合我的地方。
左近在心里想。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以往那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或许是因为刚才在美术馆里那些无声的交流,或许是因为手里这瓶她递过来的水,也或许,只是因为今天阳光尚好,而她暂时无处可去。
沉默像一根被轻轻拉紧的弦。崔英秀在她沉默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耳根微微泛红。
就在崔英秀以为会被拒绝,准备开口说“没关系”的时候,左近却忽然动了。
她朝着与地铁站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崔英秀刚才目光示意过的公园方向,迈开了步子。
步伐不快,甚至带着她特有的、漫不经心的缓慢。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看崔英秀。
但崔英秀愣了一下之后,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明亮的、几乎算得上是惊喜的笑容,快步跟了上去,走在左近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走在梧桐树影斑驳的人行道上。
手中的矿泉水瓶偶尔因为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从一个静默的场域,走向另一个未知的、或许是更为放松的空间。
这一次,是左近率先迈出了脚步,尽管依旧沉默,却是一个清晰得多的信号。
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偶尔交叠,又分开,就像两段试探着寻找合适距离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