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夜半时分,京城一座废弃院子,突然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大爆炸声,整个京城从睡梦中惊醒后,天空立马窜起了六条大火龙,半边天红透了顶,烧的无比妖艳。
随后,一场大火熊熊燃起,院子周遭的百姓们吓得四窜逃跑,也不乏有些镇静的,大呼大喊,号召惊魂失魄的人们抡起手头现有的锅碗瓢盆浇水灭火。
都亭的灭火夜士兵最先赶到,水袋皮袋、水囊唧筒、麻搭等东西被有条不紊地投用到灭火中。
“嘣!”猛地又一声巨响,一名被火光映得脸颊红彤彤的小女娃捂着耳朵,惊吓得大哭起来。
“你!去,把百姓疏散!”身着寝衣,外面胡乱套了件宽袍的比较年长男子,指着一名看起来还很青涩的夜士兵命令道。看他从容应对地指挥灭火现场,应当是这群年轻都亭夜士兵的长官。
“是。”一名夜士兵即刻拿起更夫手中的锣,抡起棍子便扯开了嗓子喊起来。
“四周百姓全部散开!不要围观!”
“散开!散开!”
……
这名夜士兵的嗓音倒是独特,尖锐带有穿透力,有点想公鸡啼鸣,很快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开。
不到一会功夫,兵部的人也赶到了着火现场。
“武大人。”都亭长官见夏官侍郎带了一队兵部的人,眼皮不觉跳了跳,手里还拎着把斧砸。他认得此人,是兵部尚书大人的儿子武立,整个兵部几乎就掌握在这父子二人手中。
武立严肃地盯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废旧院子,不动声色地问道,“知道为何会起火吗?”
都亭长官:“大人,院子里面有火药,下官估计起火原因便是这些火药。”他顿了顿,低声说道,“里面的火药,貌似不少。”
武立依旧不着痕迹地说道,“嗯!都亭夜市兵们及时灭火有功,本官会禀告皇上的。”
都亭长官眼皮又跳了跳,火政本就是他们都亭的分内之事,为何这位夏官侍郎还特地强调要“有功”。他偷偷睐了武大人一眼,心揣测道无事献殷勤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果然,武立挥了挥手,试图打掉随风散到面前的浓烟,给呛得咳了两下,润了润嗓子,又接着说道,“此废弃院子既然有火药,便是兵部的事。”
都亭长官望着前边,火已然灭得差不多了,一听这话,人立马抖擞,明白这位夏官侍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到现在的目的。看来,火没问题,火药才是关键,说不定,这院子还卧虎藏龙呢。
都亭长官眯着眼睛,握紧斧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下官明白。都亭只管灭火的事,等火灭了,夜市兵立马撤回亭内休息。”
武立严肃地点了点头。
……
“夏官侍郎,火已扑灭,下官先领着众弟兄告退。”都亭长官一手提着个水桶,一手拿着个藤斗,脸上粘了些许火灰,微微作了个欠身。
武立:“好,辛苦众弟兄了……”
他话还未说完,这位长官赶紧朝着众夜士兵喊道,“听令,回亭重整。”
这队夜士兵纪律倒是极其严正,长官刚喊完话,立马集合完毕,成三小队,须臾便消失在兵部的人眼皮底下。
武立:“……”
兵部的人看着这群夜士兵灭火灭出种如火朝天气势,撤离又撤出了种火急火燎神速,不住目瞪口呆,难不成方才这些人是吃着宵夜吃了一半,现赶着回去继续进食吗。
“长官,干嘛走得那么急?”一夜士兵走远后,凑近他们领头问道。
“你没瞧出来吗,这场大火不简单,我们小官小兵的赶紧走,别去淌这浑水。”都亭长官从地上抓了把雪,搓了下脸。
夜士兵们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都亭长官的脸给白花花的雪搓干净了,他停下脚步,阴测测地对着这群刚招进亭内的少年夜士兵们叮嘱道。
“你们没经验,刚才的火我一瞧,就觉得不对劲。那么大的火,没有一个百姓受伤,里面还有炸药,竟然没有全部引爆,只炸了一小部分。想想看,那些炸药要是全爆了,整个京城不得轰动了,到时肯定死伤一片。烈火一旦燃烧起来,别存什么侥幸,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炸药隔开了,才没引爆。你们别忘了,当初的炸宫事件,这件事肯定是要传到皇上那里去,到时一堆人等着拿兵部作文章。”
“这事关兵部什么事?”另一位夜士兵好奇问道。
都亭长官到口的话,嘴角抽了抽又咽了回去,“不知道,反正这事肯定不简单。听好了,今晚灭火的事,若有人问起,你们就说只去灭火,其他一概不知。”
这群年轻的夜士兵们整齐划一,低声应道,“是。”
半夜准备上烟兮楼喝酒的人,看着前面大树下乌漆嘛黑一群人,拎着斧砸、锤子、水桶、梯子、火勾等各种工具,压着头不知在静静讨论什么,以为是哪里来的土匪,准备到烟兮楼下手,吓得拔腿就往家里跑。
……
勿须到天明,废弃院子里的大火被一群都亭夜市兵们灭了后,云岫国皇宫里面里面又窜起了一条更大的火来。
书清殿,兵部尚书侍郎们耸耷的肩膀,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余光偷偷地瞄着站在三人面前的昭明帝,惴惴不安。
“尚书大人,这废弃院子要是不自燃起来,怕是这些火|药要炸到皇宫里来了。”昭明帝阴恻恻地说道。
“皇上,属下失职,罪该万死。”兵部尚书哆嗦着一把即将散架的老骨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昭明帝感觉一阵不大讨喜的风拂面过,眉毛拧了下,显然给这位兵部尚书突然利索无比的动作吓到了,看着面前跪着一副瘦骨嶙峋,只能强压住愠怒道,“尚书大人这把年纪就别说死不死的了。”他顿了顿,眼光落在兵部尚书身旁侍郎上,“侍郎们都还年轻呢。”
尚书大人身子震了震,皇上的心思,他揣测了**分。
昭明帝背过身,袖子甩得一声脆响,扫得尚书一脸狂风,“云岫国私造火|药,可与谋反无异。尚书大人,给朕好好地彻查此事。办不好,兵部尚书侍郎都可以换人了!”
尚书吃了个袖风打了个寒噤,听完昭明帝的话后,哆哆嗦嗦道,“是。”
“父亲,皇上说要彻查此事。”夏官侍郎武立搀扶着兵部尚书大人,坐上了马车。
尚书大人白了他一眼,“彻查,怎么查,把长公主抓了,然后呢。”
武立:“……”
尚书大人叹了口气,“武立啊,长公主手握云岫国十五万云昭军。五年,她凭这支军队收服周边各国,现今连皇上都要忌惮她三分。当今还差北疆,云岫国才真正安稳,你觉得就算长公主真的私制火药,皇上会动长公主吗?别忘了,私制火药可是以谋反罪论处的!”
武立脸刷地白了,“父亲,那……”
尚书大人阖上了他的老眼,一副坐等死的神态,许久才开口,“唉,以为蒙混过去了,没想到一把火便给纠出来,还偏偏赶在长公主回京时。于国舅那边,没什么动静吗?”
武立:“这长公主自打回京,便闭门不出,谁都不见。于国舅与沈嬷嬷求约了几次,奇珍异宝都送了,就是给一一退回来。说长公主身体抱恙,实在不便见客。这国舅爷也是坚持不懈,亲力亲为在王府门前转悠,想来个碰巧撞见,个把月了,长公主当真没出过王府一步。”他派出去蹲在王府门前的人,的确也没见过长公主走出大门一步,倒是狭路相逢撞见过亲力亲为的于国舅几次。
他们哪知,墨荧惑有了赵澍的虫洞,哪还需要走大门。
尚书大人摇了摇头,“当下,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你找个时间去大王爷那。”
武立点了点头。
长公主府内那奇异开得粉嫩的桃花树上,一枝树枝压满了初雪,“嘎哒”一声,忽然断了,积在上面的白雪瞬间砸到了地上,惊动了树上三两只喜鹊。
墨荧惑依旧在府内,捻弓练箭。自打上次赵澍指点后,加上近些日子勤奋地练习,她的玄铁箭已然都能正中石头靶心。
只是有一点,与赵澍射出来的箭相比,却是望尘莫及,她的箭始终无法像赵澍放出的箭般稳稳当当地钉在箭靶上。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赵澍早先同她说过,夜阑星人天生臂力好,而他又是当中佼佼者,想是她再怎么练习,也是无法达到赵澍那水平的。
天赋这东西,果然可怕。
朱春花怀里抱着个箭筒,赵澍近些日子从军机处要多了十几支玄铁箭,毕竟人家是军机处赵大人,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炼造出来的箭自然是用来打战用的,其余箭都被分配给各位弓箭手练习。
数量有限,加上云昭军五万弓箭手,每人只分到两支。刚开始时,还是五名弓箭手共用一支玄铁箭。军机处夜以继日造箭,在皇上旨意下,丝毫不敢怠慢,墨荧惑这里算是大户人家了,能捞到这么多玄箭,这还得多亏府中的军机大臣。
“嘣!”又一只箭正中靶心。
墨荧惑扭了扭肩膀,射了一天的箭,而且还不是普通箭,她肩膀胳膊早是酸得一塌糊涂。
赵澍站在一旁,俨然个师傅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说道,“殿下,谨记力在腰在背,肩膀和手不必太过于绷紧,如此便不易酸累。”自从上次赵澍手把手教墨荧惑练箭时,虽不知她为何会神色异样,过后赵澍都只是站在她身后,一边观看一边指导。
暝色透过雪白映在墨荧惑脸上,她的额间早是渗出了微汗,嘴角扬了扬,略有所色,正想请教道,“赵澍……”话未说完,便听到一阵急忙的脚步声。
“殿下,不好了。”沈嬷嬷凑近她耳边说道。
赵澍别过脸去,礼貌地回避着。
墨荧惑脸上忽然变得沉重,将长弓扔给一旁的朱春花,活动了下肩膀,故作轻松道,“本公主去趟宫里。”
赵澍:“殿下,要我一块去吗?”
墨荧惑愣了下,随即笑道,“小事一桩,我处理完就回来。”
这边前脚刚准备出门,后脚旁总管就骑着马飞奔到了长公主府。
沈嬷嬷见是皇上的内侍,忙向朱春花使了个眼色。这位据说是龙将军的扛大旗兵,来到长公主府,除了整天给墨荧惑拔箭,偶尔趁着长公主无事也练习下弓箭功夫外,学得最精的便是,沈嬷嬷半个眼神他瞬间就能读懂里面包含的瞬息万变信息。
旁总管这边刚有个要下马的动作,朱春花即刻像只窜地猴般站立到了马侧,稳稳当当地把不善于上下马的旁总管扶了下来,硬是抢了旁总管身旁两个小内侍的活。
“殿下,皇上说殿下近些日子都没上朝,几日没见甚是挂念,让奴才特地过来说,‘让殿下进宫与皇弟叙叙。’”旁总管亲切说道。
墨荧惑眼角抽动了下,不住打了个寒噤,心想甚是挂念,当初在边境杀敌时,被敌人捅了几刀,怎的不见皇上说挂念,这一回来就挂念真是……无福消受啊。墨荧惑收紧了袖子,说道,“有劳旁总管了,本公主正也挂念着皇上,刚要进宫去,马都备好了。如此,本公主便与旁总管一同进宫。”
沈嬷嬷又眨了下眼,朱春花双手将旁总管又稳稳当当地扶上了马背。
潜伏在长公主府门口的于国舅总算看到了长公主,圆脸大喜正要上前偶遇,怎知看到旁总管也跟着出来,几人马鞭一甩便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国舅爷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他骑的那匹马,实在是太老太不中用了。他也甩了几下马鞭,老马“呜呜嘶嘶”地叫了几声,小颠了一路,差点把国舅爷颠到大街上去。
兵部侍郎武立听来人报长公主与旁总管进宫时,就开始坐立不安了,耳朵又响起大王爷的劝告。
“皇上既然让兵部彻查,那就彻查,不过,不要公开彻查,密查,然后把结果呈给皇上,让皇上自己定夺。”
这估计也是当前唯一解决之法了。皇上到底什么意思,不止他,大王爷这次也是揣摩不出。
……
赵澍静静地站立在长公主府院子桃花树下,抬眸看着无风无星的夜空,如同给泼了墨般。月黑天又异常的冷,他却只是一身单薄衣裳,却瞧不出一点萧瑟意,站得无比端正。
沈嬷嬷早在公主府门口望眼欲穿,等了许久未见长公主身影,受着寒风打了几个喷嚏。朱春花赶紧跑去给她取件外袍。
……
“赵主持,还不歇息吗?”沈嬷嬷正准备到墨荧惑屋里给她先起个暖炉,远远便看见赵澍现在树下,她起先未细看,竟恍惚以为是殿下回来了。
赵澍:“等会。”
沈嬷嬷:“以前殿下未出战前,也是像赵主持这般,每天夜晚,总是站在这树下,抬头看着星空,看的,也是你这个方向。”
“沈嬷嬷,为何长公主府邸都是侍卫?”赵澍突然问道。
沈嬷嬷知道这位主持不简单,确切地说,是高深莫测。不过,有一点,根据她积累的人情世故,还有直觉,她感觉得出此人绝不会加害殿下,不但不会加害,还会一心维护殿下。
“赵主持要是以前来,府内侍卫才叫多,那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一群男的,整丛的野草。”沈嬷嬷顿了顿,好像,现在也是……她打了个寒战,继续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从小长公主身边总是有刺客,小殿下不知给伤了几次。可也奇怪,每次侍卫们赶到,刺客便逃走,偌大个王府,怎么搜都搜不到他们。那时,殿下每晚都要抱着把刀睡觉,老奴看着不知多心疼。是长公主命大,能活到今天,不过好像出战前一年,刺客就没出现过了,估计也是给府内的侍卫震住了不敢来了。”
赵澍:“她好像从没提过这些。”
沈嬷嬷:“殿下从小就能忍,有一次给刺了两三刀,虽是都躲过了要害,当时公良忠把她抱出来时,卢太医给她诊治伤口,脸上全无血色,却依旧一声不吭。”
赵澍依旧站得无比端正,只是声音有些低哑,“那为何不让侍卫守着。”
沈嬷嬷叹了口气,“唉,都不知为何,兴许长公主天潢贵胄,身旁的近卫一个个丧命。几次,长公主便不让任何人陪着了。”
一片沉寂。
“沈嬷嬷,不好了!”朱春花几乎是咆哮着从外面奔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长公主府内零零散散的侍卫给他这破天荒惊吼,后背硬生生惊乍出了冷汗,刀已然出了半鞘,见是长公主贴身小兵,又硬生生把刀收了回去。
沈嬷嬷斯斯一副老气横神态,站在赵澍身旁不觉也把腰板挺得异常笔直,不耐烦说道,“说了几次,跟在长公主身旁,遇事要戒骄戒躁要……”
“殿下……得罪皇上,被关进大牢了!”
“什么!”沈嬷嬷立马炸锅了。
府内侍卫的刀又出了大半鞘,眨眼睛又收回。
赵澍站在一旁,完全无视二人一惊一乍,依旧静静地抬眸,注视着无月无星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