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放箭。”低哑的声音竟然好像是从她耳后根摩擦飘进耳里,还带着呼出的湿润温热气息。
墨荧惑又轻轻“嗯”了一声,只是这若有若无倒更像是一声浅眠低吟。她瞪大了双瞳,忙放开弓箭,须臾便整个人便往身旁错开几步,像弹簧般快速脱开了似有似无的怀揽。
“嘣”!玄箭有力地插在石头靶正中,墨荧惑忙侧过身子,耳尖涨红,更令她慌乱不已的是,她察觉到自己竟然心跳如小鹿乱撞。
真的是,越来越荒唐,越来越不可收拾了。
赵澍发觉到墨荧惑的不对劲,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便接过她手中的长弓,轻声问道,“殿下,有什么不解吗?”
墨荧惑:“没有……雪下的有点冷,我们进屋吧,改日再练。”
赵澍迟疑了下,见墨荧惑不知为何有点手足无措,竟是难得地露出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好,依殿下。”
两人安静地地往府邸里边走去,突然,墨荧惑驻足,抬眸看向不远处自己房前的一棵桃花树,惊讶道,“我记得,好像桃花冬季时已然谢了,怎么满庭院的凋零枯萎,唯这桃花树开得楚楚欲燃的。”
赵澍循着墨荧惑的目光望了去,淡淡说道,“殿下不是说了吗,花一直开着总比谢了好。”
墨荧惑揉了揉眉心,冰冷的手触到善有一丝温热的额眉间,不觉打了个寒颤,瞧着白茫茫一片干净,却忽然出现了这一抹粉红,飘逸淡雅,不禁想起边境黄沙那株桃树,心情舒畅道,“也是。”
赵澍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墨荧惑余光觉察到他的变化,边走边笑道,“赵主持,有话但说无妨,不必和我介意。”
赵澍轻声说道,“殿下,好像自从回京后,就不大一样。”
墨荧惑“哦”了一声,心想搪塞过去,刚想开口,赵澍又继续讲起话来了。难得他主动说话,墨荧惑自然不会打断,便静心听着。
“在边境那时,我无事时便独自到过京城见过皇上两次面,主要是想让他提前锻造玄铁箭,以防石灵国人突然袭击。一次是去表明身份,一次是带玄铁过去。”
墨荧惑蓦地停下了脚步,心惊颤道,“他……这是在和我解释?可……为何要和我解释?”
赵澍见她驻足,也跟着停了下来,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墨荧惑冰冷的身躯莫名地渗出了薄汗,眉角眼梢吊着一挂窘迫,几乎过了盏茶时间,她的唇角才抽动,勉强撑起一方从容不迫的笑容,说道,“如此,原来,本公主就纳闷,怎么皇上会认识赵公子。”
赵澍:“殿下,之前可是为这事生气。”
墨荧惑:“……”
赵澍:“殿下。”
墨荧惑淡定自如说道,“没有的事,谁与你说本公主在生气的。”
赵澍:“沈嬷嬷。”
沈嬷嬷这个吃里扒外的。
墨荧惑不紧不慢笑道,“沈嬷嬷与你说这些做甚,在府内太清闲了吗。”
赵澍:“不是,我问她的。”
墨荧惑愣了愣,不解问道,“你为何……”她忽然顿住,没再继续问下去。墨荧惑猛然间意识到一件事,好像自从回京后,不止是她,赵澍对自己的行为举止也发生了变化。
例如:虽然还是不允许生人靠近,可他好像不会再刻意地去与自己保持距离;还有,对自己的逾矩,他好像不似一个月前愠怒无比,而且那次还说“没事”;还有,他有时,竟然还主动接近自己……墨荧惑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一幕幕活色生香的梦境,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有点不知所以地看着面前男子。
赵澍见她脸上神色不大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二人站在雪中已然一段时间,兴许赵澍自身总有一股温热,白雪并未在他身上稍作停留,墨荧惑的睫毛却沾上了点点雪花,加上方才练箭时脸上遗留的血色,尚存的绯红,细看确如那白净中的桃花般,清秀明丽中又多了几分楚楚动人,此时却是目光冷冷射向赵澍,几乎带着质问的口吻。
“赵公子,你是不是对本公主做了什么?动了什么手脚?”
两人都不知对方究竟是何种心思,静静的伫立互看着彼此。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1】
赵澍见墨荧惑乌黑头发上粘满了片片白雪,便温声说道,“殿下,我们先回屋。”
恰好,朱春花拿了一把油纸伞跑了过来,赶紧撑开给墨荧惑挡雪,奈何他比墨荧惑稍矮了些,方才沈嬷嬷嘱托他来送伞,跑得急只拿了一把,且还太小,根本撑不了二人。
朱春花沮丧窘迫地踮起脚尖,拿着把伞摇摇晃晃的,就差走几步便可以与满天雪花融为一体,自由起舞了。
赵澍走了过去,小心地接过朱春花手中的油纸伞,朝他点头致意道,“我来。”
朱春花小小眼盈满了大大的感激,极其注意分寸地闪了出来,将伞交到赵澍手中,又像只灵敏的雪地猴,几下窜来窜去地又消失在初雪纷飞中。
赵澍高挺,给她撑伞自然轻松,雪花又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赵澍将整把伞撑挡在墨荧惑头上方,慢慢地往前走去。
墨荧惑故意假装不小心,用肩轻轻地碰了下他的手臂,只觉赵澍只是猛地身子滞了下,却也是稍纵即逝,须臾便恢复正常,眉目间也未闪现一丝一缕愠怒,也不说话,只是陪着自己径直走着。
肯定发生了什么!
墨荧惑心里愈发确定。
“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没和我说。”赵澍突然问道。
墨荧惑眼眸微垂,盯着地上徐徐迈开的脚步,却是沉默不语。
赵澍又问道,“殿下,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他还未说完,墨荧惑猛地又停下了脚步。赵澍没料到身旁的人突然间停了下来,脚依然迈开半步,手里的伞倒是即使反应过来,须臾间便往后挪,立马挡住了差点落到墨荧惑同上的白雪。
墨荧惑揣着满身的难以启齿,眼角泛红,双手无意识地抓紧、捏皱了衣裳,她蓦地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惊恐不安与无法言喻的双眸微抬,十分恰巧地对上了那双浅淡若琉璃的温和且端正无比瞳眸,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被发现了吗?
“殿下。”赵澍见她始终盯着自己看,便唤了她声提醒下。
墨荧惑忙将目光移开,方才正义凛然的质问淡然无存,她发现自己总要在这位少言寡语夜阑星人面前,给他一两句轻描淡写的话噎个惊慌失措狼狈潜逃。
即使是长公主,即使是云昭军主将,可也是个女子,唉,真真让她情何以堪。
墨荧惑支支吾吾地应了声,“哦……没有,就是偶尔会做噩梦。”
赵澍凝眉:“是那些北蛮妖人吗?”
墨荧惑愣了下,她记得自己从未和他提过此事,一阵冷风吹过,她不住紧了紧衣襟,又想起虫洞那时,她通过虫洞看到了赵澍歇息的场景,给这凛风吹醒才即刻反应过来——既然她可以看到赵澍往昔,那么赵澍自然可以看到她的往昔。
兴许便是那时知道的吧。
墨荧惑无意识地扣紧了手腕,腕关节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她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已经近六年没出现了,他们,应当不会再来了吧。”
赵澍:“不会。”
墨荧惑余光瞄了一眼赵澍,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方才说的两个字,墨荧惑感觉他像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只是,她听到他说不会,她便觉得,这些人是真的不会再出现了。墨荧惑心里忽然清明,莫名得到一种释放,她知道那是陈年痼疾。
二人又小走了一段路,不知是雪天路不好走,还是谁有意或者无意放慢脚步,墨荧惑觉得,往常从庭院走回屋子的这段路并不长,怎么今天就走了许久,好似才走了一半。
只是,一段路几句话,不着痕迹地消除了墨荧惑近些日子的顾虑与无来由的酸楚,静幽幽地把心头那根刺轻轻化在了白雪与油纸伞交融间。
“对了,赵澍,皇兄刚见到你时,是什么反应。”
“他说有刺客。”
“啊……”
“他半夜了还在批阅奏折,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墨荧惑眼角眉梢吊着一口受了白雪侵蚀,冰冷得不能再冰冷的不可思议。
皇兄没把你当刺客射杀了简直是皇恩浩荡。不过,好像,御林军见不得有此能耐。
“然后呢……”
“我踹了他一脚,让他安静,拿信给他看,大致解释下,就信了。”
“……”
还好本公主在你一来时,便立马五百里加急将此事告知皇兄,否则,皇宫的御林军不知道会不会给赵公子卸了。
墨荧惑在心里暗庆道。
二人走了几步,赵澍忽然伸出手,接住了三四片初雪,雪落到他掌心,很快就化了。须臾,深沉浑厚的声音,恍惚能融化周遭冰冽,淡淡地吐出靠近。
“殿下,在星际穿越中,我总是一人,独来独往惯了。日日夜夜无人说话,我见过的星河比人还多,永远到处都是一片孤寂。我不知如何去与他人相处,也不知如何去表达,只是,殿下,倘若往后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悦的,殿下但说无妨。唯有真诚相待,方能长久。”赵澍一边撑着伞,一边轻声说道。
他说得无比认真,就像当初在桃花树下,他对着墨荧惑说无论如何不能触碰到他身子一样。
墨荧惑不住一愣,她抿了下冰冷的红唇,点了点头,眼潮有点湿润,轻声细语说道,“好。”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1】引用唐朝李白《嘲王历阳不肯饮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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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