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了婆婆,也埋葬了生命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暖色,南柯的世界彻底只剩下一种颜色——墨。
他面向北方,那里是南明大陆的极境,是光与热的反面,是传说中连南明离火都无法彻底照亮的永夜之地——北冥幽域。
路途遥远得超乎想象。对于一个年仅十岁,身无分文,仅凭着一股冰冷意志支撑的孩子而言,这几乎是一条必死之路。
他离开了那片留下深刻印记的荒原,踏上了更为复杂、也更为危险的地界。干涸的戈壁、毒瘴弥漫的沼泽、妖兽潜伏的原始丛林……每一步都可能是终点。
饥饿和寒冷依旧是最寻常的敌人。但他不再像最初流浪时那样,仅凭本能挣扎。体内那股阴寒的气流,成了他活下去的最大依仗。他无师自通地学着引导它,让它在双腿流转,便能步履轻捷,踏过尖锐的砾石而不觉疼痛;让它在双臂凝聚,便能徒手撕开坚韧的藤蔓,甚至与窥伺的野狼搏杀。
他的战斗方式原始而高效,没有任何花哨,只有一击致命的狠辣。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捕猎或被追杀时,会变得如同最冷的寒星,不起波澜,只有纯粹的、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漠视。
他心口的幽暗印记,如同一个无形的旋涡,在月夜或经过某些阴气深重之地时,会自行缓缓吸收着天地间游离的阴煞之气。每一次吸收,都让他体内的气流壮大一分,也让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死寂气息,更加浓郁。
偶尔,他会路过一些人类的城镇或村庄。但他从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眺望。那些灯火,那些喧嚣,与他格格不入。他曾尝试用婆婆留下的几枚铜钱去换取食物,但人们看到他脏污下过于沉寂的脸,感受到他周身那不祥的气息,要么惊慌地驱赶,要么贪婪地想要抢夺他那看似空瘪、实则装着“寂灭”的背囊。
几次之后,他彻底放弃了与外界接触的念头。他像一道阴影,只在黑夜中穿行,在人群的边缘掠过。
时间在孤独的跋涉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年,或许更久。他的身形抽高了些,虽然依旧瘦削,但肌肉线条却如同钢丝般坚韧。脸上的稚气被风霜磨去,只剩下冰冷的轮廓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这一夜,他穿过一片被称为“黑风岭”的险恶山地。据传此地是流寇和逃犯的聚集地,煞气极重。
月黑风高,呜咽的山风穿过嶙峋的石林,如同百鬼夜哭。南柯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人类活动的气息。
他本能地想要绕开,但前方的峡谷是唯一的通路。
就在他踏入峡谷不久,两侧的山崖上,骤然亮起了十几支火把,将他前后退路堵死。影影绰绰的人影从岩石后闪出,大约有二三十人,个个面目凶悍,手持钢刀、狼牙棒等兵刃,眼神贪婪地盯着他这头看似落单的“肥羊”。
“小子,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留下,爷爷们给你个痛快!”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头目狞笑着,目光在南柯背后的粗布包裹上扫过。那包裹长条状,像是一柄剑。在这乱世,能带着兵刃独自上路的,要么是硬茬子,要么就是身怀异宝。
南柯停下脚步,没有说话。火光映照下,他的脸半明半暗,看不清表情。
“妈的,是个哑巴?还是吓傻了?”旁边一个喽啰啐了一口,“老大,跟他废什么话,宰了再说!”
刀疤头目挥了挥手,几个喽啰立刻叫嚣着冲了上来,钢刀带着恶风,直劈南柯要害。
就在刀锋及体的前一刻,南柯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切入几人中间。没有闪避,只有最直接的碰撞。
“咔嚓!”“噗!”
骨骼碎裂和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喽啰,一个喉咙被树枝洞穿,另一个持刀的手臂被硬生生反关节折断,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肉,发出凄厉的惨叫。
南柯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在人群中起舞的死亡之影。他每一次出手都简洁至极,却总能精准地找到对手最脆弱的地方,一击毙命或使其失去战斗力。他体内那股阴寒气流在战斗中奔腾流转,让他的力量、速度、反应都远超这些普通的匪寇。更可怕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息,仿佛能冻结对手的勇气和意志。
匪寇们惊恐地发现,他们的刀砍在南柯身上,往往只能划破浅浅的皮肉,仿佛砍中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坚韧的皮革或冰冷的岩石。而南柯的每一次反击,都带着一股透骨的寒意,让他们血液都似乎要凝固。
“点子扎手!并肩子上!”刀疤头目又惊又怒,挥舞着鬼头刀亲自扑上。
南柯黑沉沉的眼睛终于看向了刀疤头目,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他不再理会周围骚扰的喽啰,身形一矮,如同猎豹般直扑头目。
刀疤头目只觉一股阴风扑面,眼前一花,南柯已经贴近了他中门。他下意识地横刀格挡,却感觉手腕一麻,鬼头刀竟被一股巨力震得脱手飞出!
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掌,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咽喉。
“呃……”刀疤头目惊恐地瞪大眼睛,徒劳地挣扎着,感受着生命气息正迅速从那只冰冷的手中流逝。他看到了南柯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他自己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却没有丝毫人类的感情。
“怪……怪物……”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南柯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刀疤头目的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眼中失去了神采。
剩下的喽啰们彻底被吓破了胆,发一声喊,丢下火把和兵刃,如同见了鬼般四散奔逃,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峡谷中。
南柯松开手,任由尸体软倒在地。他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连续击杀数人,他并非毫无消耗,体内气流也有些紊乱。但他心口的幽暗印记,却在微微发热,仿佛对刚才的杀戮与弥漫的死气感到……愉悦?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温热粘稠的血液。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适应,随手在旁边的岩石上擦了擦。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柄鬼头刀上,又看了看自己背后那个粗布包裹。
婆婆留下的“寂灭”。
这一路,他从未打开过它。仿佛那不仅仅是一柄剑,更是一个沉重的承诺,一个他尚未准备好面对的未来。
但此刻,看着这些不堪一击的凡铁,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好奇,一丝……渴望。
他解下背后的包裹,一层层,极其缓慢地,掀开了那不知包裹了多少岁月的粗麻布。
没有冲天的宝光,没有慑人的煞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柄通体暗沉、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长剑。剑鞘不知是何材质,非金非木,触手冰凉,上面铭刻着一些早已模糊不清、扭曲怪异的古老纹路,看久了竟让人心生烦恶。剑柄亦是同样的暗沉色调,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简陋,握柄处缠绕着某种早已失去光泽的黑色丝线。
整把剑,给人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死寂。
它不像是一柄杀人的凶器,更像是一段凝固的黑暗,一块埋葬了无数时光的墓碑。
南柯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一股远比体内气流更加精纯、更加浩瀚、也更加冰冷的能量,瞬间顺着剑柄涌入他的手臂,与他心口的印记、与他体内的阴寒气流轰然共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震荡灵魂的剑鸣,自“寂灭”剑身中传出,并非清越,而是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叹息。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某座云雾缭绕、气象万千的仙家宗门深处,一座布满玄奥符文、监测天下异动的大型罗盘上,代表“凶煞”与“禁忌”的区域,一颗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暗星,猛地闪烁了一下,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
看守罗盘的白须老者骤然睁开了双眼,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那颗闪烁的暗星,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寂灭……重现?这怎么可能?!”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陆某些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一些古老的存在,或是把玩着骷髅头骨的黑袍巫师,或是沉睡在万年玄冰中的古老尸魅,亦或是行走在阴影里的神秘刺客,都仿佛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南柯所在的大致方向。
“那股气息……”
“是‘它’……”
“大乱将起……”
江湖,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因为一柄沉寂万古的凶剑再次现世,悄然荡开了一圈涟漪。而这涟漪,终将演变成席卷整个南明大陆的惊涛骇浪。
南柯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紧紧握着“寂灭”的剑柄,感受着那与自己同源共生的冰冷力量。他抬起头,望向北方更加深邃的黑暗,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清晰无比的、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前路依旧艰难,但手中有了剑,心中便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