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扮演指南 第4章 宴会

到了四月份的一天，安米亚诺的太阳才重新挂上天空，昏沉的空气也跟着雨水离开。城市中的人们一改前些日子的颓废，街上又多了不少华丽的马车，连城中的卖花市场都比平时热闹。

虽然城市中的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这场连绵不断的雨，但有少部分人认为它还是有些好处的。

安米亚诺的贵族和富人前些日子在商讨举办迎接新男爵的宴会的事宜。这个男爵来得太匆忙，让他们没有一点准备，而且他们都听说这个男爵是从主城赫赛来的，若是其他地方来的，他们倒不是特别在意，但是赫赛——他们需要知道这个男爵有多大的背景。

这场雨给了他们很多时间用来准备，毕竟他们也不想直接得罪一个身份比他们高的贵族。

利克斯也得到一个喘息的时间。

埃布尔没有跟着马歇尔男爵离开，依旧待在庄园里。

还有一件事，埃布尔严厉地要求他以后只能以“伊萨?马歇尔”的身份活着，他在脑中重复地暗示了自己许多遍，才暂且将作为利克斯的他藏起来。

从现在起，他是伊萨?马歇尔，是刚到安米亚诺的新男爵，而这里，也从未存在过另一位马歇尔男爵。

埃布尔在纠正长桌前的人对他的称呼，“请不要在我名字后面加上先生。大人，您应该直接称呼我为埃布尔。”

伊萨改了口，继续说：“……埃布尔，关于宴会的事你似乎没告诉我细节。”

他不是怯场，而是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贵族的宴会，难免有些好奇。

“不，大人，我已经说过了，宴会上您做什么事都可以，无需在意这些规则，因为它们不是为您制定的。”埃布尔依旧耐心地解释着，内心却有些惊叹伊萨的模仿能力，这么短的时间里，伊萨似乎成为了真正的“伊萨?马歇尔”——安静无言时露出的略显阴郁的神态，开口说话时大方温和、眼里却有堪比狐狸的狡黠，都与原来的大人相差无几。

但仔细观察，伊萨眉眼间还带着若有若无一股自信和在市井混迹过的圆滑，埃布尔有几个瞬间觉得伊萨并不是在扮演谁，而是在做他自己。

真是奇怪。

或许，这也是那位大人选择他的一个原因吧。

宴会在安米亚诺城中一个贵族的府邸上举行。

宴会厅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女仆们端着盘子来回走在橡木圆桌间，匆忙但有序；男仆们则将上一次宴会时堆在角落的垃圾运到街边水沟处，同时，男仆们从外面回来时不能将粘上外面的垃圾，因为这对于宴会上的贵客来讲，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宴会准备得差不多时，客人们基本到齐了。

有身份的夫人们围坐在沙发附近，用裙撑架起的裙摆层层叠叠抵在一处，女仆们蹲下身子体贴地帮夫人们整理好缠在一起的裙摆纱布。

布朗家的长子卡梅伦是宴会中心，因为他已经见过一次马歇尔男爵，其他贵族都有意无意地来打探。

卡梅伦却向这些贵族卖了关子，鹰钩鼻下的嘴张开，说出的话带着戏谑，“男爵大人……哈哈……男爵大人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各位不必着急。”

一个从厨房端着碟子出来的女仆因鞋子磨破，又踩在羊毛毯不平整的边缘，重心失衡，摔了一跤。

碟子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与宴会厅里响着的风琴声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女仆满脸惊恐地低着头，宴会上的可怕规矩让她不敢大声呼喊，只是眼角的泪滴早就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碟子都是贵重的瓷器，负责宴会的管家害怕牵连自己，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女仆，又招手让几个低等仆人过来，要将女仆拖出宴会厅。

虽然这个宴会名义上是麦迪逊先生举行的，场地也在麦迪逊先生的房子里，但可以决定一切的只有一个人。

管家惴惴不安地想，卡梅伦少爷最近抱怨玫瑰园的养料不好，或许卡梅伦少爷会看在他为玫瑰园送了一份高级养料的份上会放他一马。

几个仆人还没将女仆拖出宴会厅，门口处就传来好几道急切的脚步声。

门口阶梯并没有铺上地毯，走得再轻也会发出出声音，因此这几道脚步声特别明显。

嘈杂的宴会厅里声音降了一半，随后，有人听到门口接着又传来脚步声，其中一道异常轻缓。

宴会厅中的部分人心里有了猜测，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口。

几个人一齐从门口出现。

为首的是一个身量颇高、有些瘦削的年轻人。

年轻人穿着深蓝的绣金外袍，领口是带着钟形褶皱丝绸布料，看得出材质柔软，它正与白色领带一起垂在胸口的位置，而下面则是绕着腰部的黑色束腰。年轻人下半身穿的是稍显宽松的蓝色裤子和黑色长靴。

走进宴会厅后，年轻人微微低垂的蓝色眼眸完全抬起，天花板吊灯发出的灯光映在他金发的头发上，衬得他的肤色更加白皙。

面无表情时，年轻人像是可以拒人千里之外，但是他开口时，温和的表情以及清亮的声音又将这股气质抵消了。

“午安，各位，我是伊萨·马歇尔。”

伊萨微微抬头，将手放在心口，向宴会上的宾客打招呼。

他前面不远处就是刚刚那个打破碟子的女仆，女仆眼眶里的泪水早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蹭得妆粉糊在了一起。

“这位女士……是遭受了什么糟糕的事吗？索菲亚，你去将她扶起来。”

队伍中一个女仆应声而出，走到打碎碟子的女仆面前。拖着女仆的几个仆人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索菲亚无从下手，看向伊萨。

伊萨表情不变，只是扫视一番宴会厅内的看戏人群。

还不够。

这远远还不够，他心里有些沮丧。

伊萨抬手让索菲亚回到原来的位置，打算再度开口时，一道声音突兀地插入其间。

“午安，马歇尔男爵！您还记得我吗？”插话的正是布朗家的卡梅伦。

余下的人也见风使舵，从刚才那一幕回过神来，朝这位年轻、藏不住事，又怀着可悲的同情心的男爵行礼。

伊萨从容回礼，对着卡梅伦道：“卡梅伦先生，我们前些天见过面，你还是这么风趣。”

卡梅伦又大声地笑了笑，见这位男爵的目光会在不经意间瞥向那个犯了错误的女仆，随机开口解释：“哦，男爵大人，不要担心，这位女士只是因为碰翻碟子后心里有些难过。因此，她暂时无法工作，这几个是宴会主人的仆人，正要将她送去冷静一下呢！”

伊萨又看了一眼周围的人，道：“是吗，原来是我误会了。”

“如此，请先享受宴会吧，男爵大人。”

随着卡梅伦话音落下，宴会厅重新动起来，刚开始飘荡在厅内的风琴声也换做了更为舒缓、优雅的竖琴声。

宴会后半场时，已经有几个实力低微的小贵族按捺不住心思，在伊萨面前提起了庄园的事情。

“庄园？这位先生，我初到安米亚诺，还没了解过你们这里土地呢。”

伊萨早对安米亚诺的土地划分了然于心。这里的富人和贵族分走了许多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但是蒂沃庄园受阿罗德公园规则的保护，他们之前不敢动手。

蒂沃庄园有了新主人后，这些人的贪婪就又占据上风了。甚至抛却了理智，顾不得卡梅伦还在场，就急于在他面前表现，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关于安米亚诺的事情，直到有人提醒他，他才如梦初醒。

这个小贵族看见卡梅伦往这边走，突然向伊萨道了歉，像是被人撵着一样，慌张地离开了宴会厅。

卡梅伦的眼神似乎带着侵略性，盯了会儿伊萨那张在人群中异常突出的脸，走近道：“很遗憾那天没有与您交流太久，男爵大人，请问您还想听有关安米亚诺的事情吗？我很愿意为您解答。”

伊萨忽略掉不适的感觉，礼貌开口：“当然，卡梅伦先生，感谢你的慷慨。”

卡梅伦用半了小时的时间讲了很多上层阶级视角中的“安米亚诺”，见伊萨没露出厌烦的表情，突然话锋一转，换了一个话题，“因为我实在是太好奇了，请问我是否能得知男爵大人对蒂沃庄园的看法呢。”

伊萨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精神，强撑着刚要开口。

埃布尔却突然上前一步，不经意地挡了一下卡梅伦的目光，带着歉意开口道：“卡梅伦先生，请恕我无礼，打扰了您跟男爵大人的谈话。只是，男爵大人需要休息了。”

卡梅伦顿了一下，开口与伊萨道别，并邀请伊萨日后去他的府邸做客。

伊萨坐上马车时，脸就垮下来，挂满疲惫，他对着埃布尔道：“谢谢你，埃布尔。”

“请不要这样说，大人，这是我该做的事情。”

马车赶往蒂沃庄园的途中经过了约翰大叔的印染坊，伊萨朝窗外看了一眼，忽然有些迷茫地问道：“埃布尔，宴会上的那个女仆……最后会怎么样呢？”

埃布尔用手帕为伊萨擦掉衣服上的飞絮，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男爵大人，那位大人走之前让我告诉您，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德莱斯公爵，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伊萨将头靠在车厢壁上，用眼角余光看着窗外的夕阳，不知在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