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剩余假期,闻雪的时间被分成了两半,除了下午在“味真香”餐馆帮忙,其余时间则扎在边时二楼的房间里,把一本本习题册摊得满桌都是。
边时的速写本常常和数学卷并排躺着,铅笔屑混着橡皮渣落在习题册的缝隙里。
“这道函数题……”闻雪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她没抬头,却能听见身旁边时的手机震动声。
边时确实坐不住。她把手机架在练习册上,指尖在屏幕上划拉着和裴溪斗图,屏幕光映得她冷白的脸颊泛起微光。
她偶尔会抬头瞄一眼闻雪的身影,看她握着笔的手指在题册上移动,骨节泛着青白。
等一把游戏结束,她才拿起闻雪写满解题思路的草稿纸——那些字迹力透纸背,在关键步骤旁画着小箭头,却偏偏没写最终答案。
“闻雪,这步怎么来的?”边时用铅笔戳着草稿纸。
闻雪这才抬眼,她没直接回答,只是把草稿纸往边时那边推了推,指尖点在函数图像的拐点上:“再求一次导试试。”说完又低头刷题。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动的轻响。
边时望着闻雪低头时露出的后颈,指尖忽然发痒,下意识抓过速写本。铅笔尖在纸页上沙沙游走,这几天她总在偷懒的间隙做这件事——画闻雪握笔时指节泛白的手,画她解不出题时蹙起的眉峰,画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发顶镀上的金边,碎发被风撩起时的弧度。
有次闻雪转头,恰好看见速写本上自己的侧脸。铅笔线条细腻得像蝉翼上的纹路,她想说什么又轻轻转过头写题,只有耳根的泛红出卖了她。
每天中午的饭菜几乎都是闻雪抢着做的,边时知道闻雪的心思。梅阿婆总说“不能白拿人恩情”,闻雪便把这份心意化在饭菜里。
几天下来,边时的胃被养得刁钻起来。闻到外婆煮的清粥就想起闻雪做的红烧肉,看见搪瓷盆里的腌萝卜就念叨闻雪炒的酸辣土豆丝。
假期的时光总是晃眼就过。
国庆后的第一个清晨,边时踩着露珠走进教室,帆布包带子蹭过肩头。
她习惯性地望向教室角落,闻雪已经坐在那里,校服外套的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最高,露出的脖颈细得像秋日里的芦苇。
“早。”边时放下书包,声音里还浮着刚睡醒的沙哑。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热气透过纸层氤氲上来,“路口张婶家的葱油饼,豆浆在袋子里,外婆今早去邻镇看老姐妹,没顾上做早饭”。
边时这话半真半假,她其实是算准了闻雪早餐总靠啃玉米潦草应付。
闻雪抬起头,眼尾的水光在晨光里晃了晃,她指尖触到豆浆袋的温度,暖意在掌心洇开,却还是轻轻推了回去,“我吃过了。”
“吃过就陪我再吃点。”边时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油纸包被她推到闻雪手肘边,“你看这饼煎得,葱花都焦了,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
她垂着眼皮戳开豆浆封口,吸管刺破铝膜的轻响在晨读的嗡嗡声里格外清晰。
闻雪盯着油纸包上晕开的油星,又看看边时刻意皱起的眉头,最终还是捏起饼角小口咬下去。
葱花的焦香混着猪油的咸香在舌尖漾开,她看见边时嘴角飞快地扬了一下,又立刻抿成直线,假装去翻书包里的速写本。
第一节课老方抱着月考成绩单进来,“先发成绩单,然后按照老规则,换位置。”说完就让学习委员把成绩单发下去。
小镇的月考由县里统一出题,闻雪的名字又一次稳稳当当列在全县榜首,分数断层领先第二名近三十分。
边时的名字出现在成绩单的中上段,数学竟有“101”,她自己都愣了愣,这是她上高中以来头一遭突破百分线,那些画着小箭头的草稿纸与反复讲解的函数图像,真的在时光里结了果。
“等会调座位,坐哪儿?”边时用铅笔戳了戳闻雪的练习册。
闻雪抬眼,软糯的声音传来:“你想坐哪里?”
边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转着笔杆看向窗外,老槐树的叶子又黄了几片,“就这儿吧,能看见窗外的槐树。”
教室里的桌椅被挪得吱呀作响,同学们挤在走廊里叽叽喳喳。
闻雪第一个被叫进教室,边时隔着玻璃窗看见她径直走向角落的老位置,指尖在桌面那道淡青色的铅笔痕上轻轻拂过。等到边时走进教室时,闻雪正把她的书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
前桌新换来个女生李静,她抱着一摞练习册过来,朝边时和闻雪点头示意,坐下时将椅子往前轻挪了几寸,生怕碰到后面的人。边时跟她打过几次照面,只记得她总在课间默默刷题,不太爱说话。
……
周三的早自习,老方领着个女生走进来。
女生穿着米白色的针织毛衣,袖口堆着松垮的褶皱,帆布包上挂着个紫色的卡通挂件,走路时跟着她的动作一颠一颠。
“同学们安静,这是新转来的唐糖同学。”老方说道。
“大家好呀!”唐糖挥了一下手,丸子头上的樱桃发绳跟着晃动,“我叫唐糖,蜜糖的糖,从西城转来的。”她的声音像含着蜜,尾音扬得老高,带着城里女孩特有的明快,“以后请多多指教啦!”
边时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唐糖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教室里响起掌声,李薇在后排撇了撇嘴,和同桌小声嘀咕着什么。
“唐糖同学就先坐在……”老方扫视了一圈教室,目光落在边时和闻雪前排的空位上,“就坐那里吧,边时、闻雪,你们多带带新同学。”
“哇!”唐糖走到座位时,突然盯着后排的边时,“你长得好漂亮啊,你这颜值是SSR级别的吧!”
边时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
唐糖也不在意,又转向闻雪,笑容更灿烂了:“还有你!我在办公室就听说啦,你是年级第一对不对?好厉害啊!”
闻雪被她看得往后缩了缩,校服袖子下意识地往掌心拽了拽,“没有……”
“别谦虚嘛!以后我可要跟你请教问题啦,我数学超差的!”跟李静也打了个招呼后,唐糖拉开椅子坐下,书包带子扫过边时的桌子。
边时挑了挑眉,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唐糖的书包——那是个最新款的运动包,拉链挂着的卡通挂件是某品牌限量版。
一早上的时间,唐糖已经和几个人熟络起来,她的话像连串的小炮仗,噼里啪啦停不下来,边时从这些絮叨里知道了唐糖父母在镇上做项目,不放心她独自在西城,就带她转学来了这里。
从唐糖毫无城府的言谈里,边时能瞧出这姑娘的单纯。她家境优渥,却没沾染上半点娇气,说话做事透着股直爽的热乎气。虽说话多了些,却难得不让人厌烦。
午休的下课铃刚响起,唐糖像只雀跃的小鸟转过来:“你们中午吃什么呀?食堂的饭好吃吗?”
闻雪正在整理错题本,闻言抬起头:“食堂的菜还可以,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去外面吃。”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留意到,那份藏在语调里的熟稔,只在对边时说话时才有。
“那我们一起去食堂吧。”说完,她拍了拍李静的肩膀。
边时无所谓地耸耸肩,闻雪也没意见。
四人结伴走向食堂,唐糖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西城的趣事,李静偶尔插上一两句,闻雪安静地听着,边时则默默走在旁边,看着闻雪偶尔因唐糖的笑话而弯起的嘴角。
午餐时,四人围坐在食堂角落的餐桌旁。
边时总会多打一份荤菜,再装作随意地将自己的菜拨给闻雪,借口“吃不完怕浪费”。闻雪懂得这份心意,也不再推拒,只是将暖意默默记在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唐糖彻底融入了小圈子,连文静的李静也被她带动着偶尔搭话。
李静课间时会与闻雪讨论习题——她本就是班里前几名的尖子生。而唐糖与边时则各有乐子:一个埋头看漫画小说,一个专注速写涂鸦,两人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却又奇妙地构成了和谐的画面。
这天数学课下课铃刚响,胖达的声音就穿过课桌间的缝隙传来:“闻雪,跟我去趟办公室。”边时闻声看向身旁的人,闻雪朝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便起身跟着胖达往办公室走去。
“肯定是数学竞赛的事!”唐糖突然转过身,马尾上的樱桃发绳扫到边时的速写本,“我听说了,市里的初赛在下周六,前三名能参加省赛呢,省赛得奖除了有奖金,还能高考加分!”
边时放下铅笔:“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消息可准了!”唐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在西城的时候,我连隔壁班老师谈恋爱都知道!”
闻雪回到教室时,唐糖立刻蹦过去:“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让你参加竞赛?”
闻雪点点头,目光掠过唐糖兴奋的脸,落在边时身上,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下周六去市里初赛。”
“太棒了闻雪!”唐糖拍手欢呼,“你肯定能拿奖的!”
边时投来鼓励的目光,“加油”,李静也对她竖起大拇指。
闻雪心头涌上股暖意,这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友谊。在边时来之前,她像墙角的植物独自生长,默默承受风雨。
而现在,因为边时,一切都变了,她在心里默默做了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