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北雪 第5章 第 5 章

周五下午的第二节课后，校园广播里的通知带着电流杂音传遍走廊。

老方站在讲台上敲着黑板擦，碎末像细雪般簌簌落下：“各小组长负责安排一下大扫除的分工，五点前必须收尾，县上领导周末要来视察，谁出岔子谁负责。”

王瑞的荧光黄穗子扫过肩头，“边时你跟第三组留在教室，闻雪跟我们去扫顶层楼梯间。”

边时“嗯”了声，目光追着闻雪单薄的背影。

她看见李薇倚在门框上，正用下巴朝闻雪的方向努了努，周围几个女生立刻哄笑起来。闻雪握着拖把的手指骤然收紧，木柄在掌心压出红痕，却依旧垂着头，像没听见那些细碎的声音。

……

边时正用湿抹布擦着黑板槽，粉笔灰混着水在抹布上晕开灰痕，教室后排的挂钟指向四点半。

雨势突然在天际炸开，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将远处的老槐树糊成团墨绿的影子。

边时看着空荡荡的座位，闻雪的书包还歪在桌肚里，王瑞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王瑞”边时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闻雪呢？”

王瑞正往书包里塞漫画书，闻言耸耸肩：“不知道啊，楼梯间早扫完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亮起来，“哦对了！刚才看见李薇她们在楼梯间跟她说话，估计又在找茬呢。”

边时的心脏像被雨丝缠住，闷得发慌。她看见李薇靠在桌上嗑瓜子，身边围着几个女生，笑声混着雨声砸在地面上。

“闻雪呢？”边时走到李薇身边，声音冷得像冰。

李薇吐出片瓜子壳，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角：“我怎么知道？难不成被哪个野男人拐跑了？”

“你再说一遍？”边时上前一步，帆布鞋尖几乎碰到李薇的运动鞋。她比李薇高出半个头，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我问你，闻雪在哪里？”

周围的嬉笑声陡然止住。李薇被她眼里的戾气震慑住，往后缩了缩脖子，却仍梗着脖子道：“谁知道她跑哪去了！”

“砰”的一声巨响，边时一脚踹翻了李薇前面的课桌。铁架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书本散落一地。

“边时！你疯了？”李薇尖叫起来，脸色煞白。

边时没理她，目光像刀子般刮过旁边的女生：“我再问最后一遍，闻雪在哪？”

那个扎双马尾的女生被她看得腿肚子发软，下意识地朝楼顶指了指：“在……在顶楼，她们把门锁了”

李薇猛地瞪向那女生，却被边时冰冷的眼神逼得往后退了半步。边时没再说话，转身就往教室外跑，帆布鞋在地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顶楼的铁门果然被把旧锁扣住，门把手上还斜顶着把拖把。她扯掉拖把，拉开门锁。

“闻雪！”她推开房门，狂风裹挟着雨水瞬间灌满楼道。

楼顶的空地上积水没过鞋面，雨点砸在身上像小石子，远处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空荡荡的露台。

“边时.……”

微弱的声音从右侧屋檐下传来。边时转身，看见闻雪蜷缩在墙角，校服外套被风吹得贴在身上，长发湿漉漉地粘在脸颊，嘴唇冻得发紫。

屋檐太小，根本遮不住暴雨，她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裤脚还在往下滴着水。

“你傻吗？”边时冲过去，拽起闻雪的手腕往楼梯间走，“被困住不知道喊人？”

闻雪被她拽得一个踉跄，低头盯着地面上的水洼，“我喊了……楼梯间太远，没人听见。”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混着雨声几乎听不清，“我也没有手机……”

边时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想起闻雪总是在午休啃干硬的玉米饼，想起她洗得发白的校服，想起她后腰那道月牙形的旧疤。

心里的火气突然就灭了。她脱下自己的防晒衣，不由分说地披在闻雪肩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忍不住皱紧了眉。

“先下去。”边时的声音放软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她拉着闻雪往楼下走，经过教室时，让她在走廊等着，自己进去拿书包和雨伞。

教室里的人都被刚才的动静惊动了，此刻见边时黑着脸进来，顿时鸦雀无声。

她径直走到李薇面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动她一下，你就等着滚出这所学校。”

李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对上边时冰冷的眼神后把话咽了回去，只能恨恨地瞪着她的背影。

边时一手撑开伞，一手提着两个书包。

雨水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人踩着积水往校门口走。闻雪偷偷瞄着边时抿紧的嘴唇，小声说：“你别生气了，我没事的……”

“没事？”边时侧过头，雨水顺着伞沿滴在她手背上，“全身都湿透了还叫没事？要是我没上去，你打算在楼顶待一晚上？”

闻雪低下头，手指绞着防晒衣的衣角：“我以为……他们闹一会儿就会放我下来……”

边时叹了口气，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先去我家换衣服，不然梅阿婆该担心了。”

外婆看见她们进门时，正在厨房炖排骨汤。蒸汽氤氲中，她端着汤勺愣住了：“我的乖乖！雪丫头怎么淋成这样？”

闻雪局促地站在门口，衣角还在不停滴水。边时抢在她前面说：“她伞坏了，我带她回来换身衣服。”

外婆把她们迎进屋，“快快，快上楼去！”

边时带着闻雪上了二楼，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运动服和未拆封的内衣裤。

“浴室在那边，”她把衣服递给闻雪，耳根有点发烫，“是新的，先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闻雪接过衣服，指尖触到边时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她小声说了句“谢谢”，便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边时靠在房门上，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才发现自己的心跳还没平复。

她走到栏杆边，看见外婆正在厨房忙碌着，外公坐在藤椅上编竹筐，一切都那么温馨平和，可想到刚才闻雪蜷缩在屋檐下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有点难受。

等闻雪下楼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清蒸鱼的香气混着米饭的热气，驱散了身上的湿冷。

外婆不停地给她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鱼，补补身子，我跟‘味真香’的老周说了，你今天不舒服，不用去帮忙了。”

“谢谢林阿婆。”闻雪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饭菜，又看看边时默默给她盛汤的样子，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试图掩饰自己的情绪。

“雪丫头啊，”外婆擦了擦手，笑眯眯地说，“阿时这孩子脾气倔，你以后在学习上多帮助她，她妈妈总说要送她出国，我跟她外公啊，还是觉得咱们国内的大学好。”

“外婆！”边时放下筷子，脸颊微红。

外公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背：“吃饭吃饭，少说两句。”

饭后，外婆把打包好的饭菜递给闻雪：“给你外婆带回去，就说我炖了排骨汤，让她也尝尝。”她又塞给闻雪几个刚摘的番茄，“拿着拿着，别客气，阿时，你送雪丫头回家去。”

两人走在傍晚的雨巷里，雨已经小了很多，青石板路上倒映着昏黄的路灯。闻雪忽然停下脚步：“边时，衣服我洗了就还给你。”

“不用”，边时踢开脚边的石子，“我带了很多衣服。”

闻雪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谢谢你。”

“别总说谢谢。”边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闻雪，“你要学会反抗，不能总是忍让。下次再有人欺负你，就告诉老师，或者告诉我。”

闻雪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的水洼：“以前也说过，可是……”

“没有可是”，边时打断她，“那些人就是看你好欺负，你记住，不是你的错，不要总是自己忍着。”

闻雪猛地睁大了眼睛，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她说，不是她的错。

雨丝斜斜划过睫毛时，闻雪忽然看见记忆深处的画面：五岁那年蹲在牌桌下，爸爸攥着她细瘦的手腕骂 “赔钱货”；十二岁躲在旗袍店后门，听妈妈踩着缝纫机的声响混着隔壁桌牌友的笑骂；十五岁雨夜撞开家门，看见妈妈倒在楼梯下，手里还捏着半片缎面。

那些被她反复咀嚼的自责，像生锈的细铁丝，终于在边时这句话里裂开缝隙。

“我知道了。”闻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边时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最终只是轻轻说了句：“快回去吧，别让梅阿婆担心。”

闻雪点点头，转身往家里走去。边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