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何似糖霜美 第12章 第 12 章

“对，就是那些俗套的故事，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一个暖到心窝的眼神，一句温馨的问候，一件意外之事的关怀，我俩很自然地就走到一起了。”饶灵的声音越发小了起来，慢慢地竟没了声响。谷蜜偷眼去看，只见饶灵颔首沉思，脸颊透着红润，轻抿双唇，嘴角上扬，手指叩击着纸杯，好像在弹奏一首钢琴曲。

谷蜜仿佛看到了饶灵眼底的星月流转。春樱散落下的对视、夏槿馨香中的私语、秋桂弥漫里的畅想、冬梅婆娑间的誓言，是未曾经历过的陌生影像，也是似曾相识的熟悉气息，她也有过对于未来的憧憬，并在那憧憬中浮现了清晰的人影，她知道那是谁，是一厢情愿，也是近在咫尺。谷蜜悄悄做了一个深呼吸，不小心咳嗽起来，越是掩饰，声音越响，使得饶灵回了神，抬起的双眸里果真多了闪烁的星星，溢着点点的光。

“那时候年轻，没想那么多，迷信个人的感觉，凭着‘感觉到了’就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但在那种环境那个时间，的确没有错啊。学生时代的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就到了第二年大学毕业，我俩不约而同地从实习的公司辞职，同时换到另一个公司，在第一天入职时，我俩看着对方窃笑，就像是冥冥注定的一样，所以——我俩就正式在一起了。自那以后，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我俩都是形影不离。”

谷蜜的笔记本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猫脸，挨挨挤挤的，其实不是十分像，只是因为在不同的脸型上画上了猫式胡须，才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猫的脸。她本想记录下有价值的东西，没料到饶灵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回忆了自己的青春。谷蜜做好了饶灵要“收买”自己一整天的准备，哪成想饶灵的时间观念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我得走了，我再和你约时间。”饶灵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好像随时要给谷蜜鞠躬，其实并没有下一步的打算，只是因为坐的时间久了，身体伸展不开而已。

谷蜜将会客室的门打开，一阵轻微的风拂面而来，也拂起了笔记本的两页纸张。饶灵的眼神不小心落在谷蜜的笔记本上，发现了那密密麻麻的猫脸图，谷蜜赶忙后退两步，将笔记本合上，像拿着黑色手包一样拿在手里。除了这页的猫脸，前面还有密铺的各式各样的狗脸，还有形状各异的马脸，再向前翻看，还有一整张大大小小的熊猫脸，上面被标画了不同的五官，有哭、有笑、有愁、有苦。

饶灵向着谷蜜淡然一笑，重复了自己的话：“我再和你约时间。你忙吧，不用送我了。请留步，再见。”

谷蜜立在会客室门口目送着饶灵走出办公室，她并不害怕被人看见自己的笔记本，怕的是被人看到上面所记录的文字。笔记本里不只是自己的涂鸦，还有充满价值的私隐，比如最近的李何睿，有一整张纸被详细地记录了个人诉求。

李何睿是在谷蜜临近下班时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他的脸色很是憔悴，面容苍老了不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只十岁。他并不是胡子拉碴的样子，而是经过了精心地梳洗，但是满腹的心事，已摧残了他的脸面，发生了难看的变化。不仅是脸，还有身体，呈现出不健康的瘦态。

他甫一坐定就双手捂住脸痛哭。

谷蜜的眼睛在李何睿和会客室外来回扫视着，她羡慕那些准时下班的同事，虽然平时交流不多，但一想到他们下班后要么回家要么寻了节目，自己的心就不安定起来。唐叔也从自己的办公室走了出来，脸上挂了故意的笑冲着谷蜜摆手，逃也似的离开了。谷蜜皱了皱眉，埋怨唐叔只顾自己。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一连好几次，趁着李何睿还在掩面而泣，谷蜜悄悄掏出手机打开来看，发信人竟是阚涤。

谷蜜的心快速跳着，面上一片灿然，正准备回复信息，李何睿突然止住了哭声，两个手掌痛痛快快地抹了抹脸，表示了歉意：“对不起，谷律师，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不好意思，失态了。”

“没关系。”谷蜜迅速将手机黑屏，重新放回到衣袋里。

“我，我在犹豫。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说到这儿，李何睿再一次掩面叹息。谷蜜将手伸进上衣口袋，摸出了手机，正欲低头看屏幕，又被李何睿的说话声打断了，只好作罢。李何睿好容易将自己的情绪缓和了，才说了令自己情绪激动的作为。“我不该那样做，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控制不住。”

唐叔说过自己没有见过李何睿的妻子和孩子，两人的接触也只局限于彼此的兴趣爱好，但对于李何睿妻子的职业，还是知道一点点的，因为李何睿曾邀请过唐叔去看一看，但唐叔没有应承下来，因为那只是礼貌性的寒暄。李何睿的家庭结构简单，他有稳定的职业，妻子自己开店，大家都很羡慕夫妻俩的经济能力。

大部分时间，尤其是晚间，家里只有李何睿和儿子，妻子每天晚上十点半才能到家。她开了一家店，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每天上午十点开门，营业八个小时。店里有一名固定的女性员工；还有两个兼职，一位是四十多岁的已婚妇女，每周三和每周四来，一位是二十多岁的男大学生，负责周末两天。李何睿一周里有一两天也会去店里帮忙，但大多时候都是从店里接了儿子直接回家。

李何睿喜欢和儿子单独相处，唐叔评价李何睿其实有点重男轻女。夫妻俩都有再育的计划，但又怕下一个孩子的性别不是自己所想，李何睿嘴上不承认，但心里还是偏袒男孩儿。自打知道儿子与自己的真正关系后，李何睿的心就如同潮落潮涨，他极力控制着自己，防止自己的心突发海啸般翻涌，但堵终归不如疏，最终还是决了堤。

儿子喜欢和妈妈聊天，喜欢和爸爸打闹。李何睿趁此机会咬了他一口，在小小的胳膊上留下了狠狠的牙印。儿子一边说着疼一边笑个不停，只当是爸爸与自己开玩笑。李何睿的头被儿子小而有力的拳头打击着、推搡着，在儿子的大叫声中，李何睿才松了口，他定定地看着那印记，异常后悔，反复搓揉着儿子的胳膊。儿子说：“爸爸，我一定不会和妈妈说的。”

李何睿将儿子紧紧抱住，无声地落泪。

他恨自己的所作所为，恨自己的不能自已，但也希望保持这种状态。有时故意让儿子跌倒在地，看着他身上的淤青，心里真是畅快极了。他说自己不可原谅，但是旁人也不能指责自己。他在睡梦中大喊大叫“我没错”，又在清醒中小声嘀咕着“我错了”。

谷蜜一下子变得义愤填膺：“李先生，你如果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就去看医生。如果你实在不能忍受你的处境，那就应该快刀斩乱麻。作为一名成年人，你有很多解决问题的方式，而不是凭一己私欲将幼小的孩子置于不公正的环境当中。你既然已经有了离婚的打算，并且准备了比较充足的证据，那就痛痛快快地去解决，而不是去伤害无辜的小孩子。”

“无辜的小孩子？我就不无辜了吗？”李何睿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一阵风。

谷蜜的声调也随之降了下来：“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那种事，你的无辜也成了罪有应得。即使你不为了那个孩子着想，你也得为了你以后的路打算。试想一下，如果你是那个小孩子呢？无时无刻不受到来自亲人的伤害，多么恐怖啊！”

“如果我是那个小孩子？”李何睿注视着谷蜜，喃喃自语，“如果我是？如果？”

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插曲，当初是不是该主动奏响这一乐曲？

李何睿与妻子是偶遇，但两人并不陌生，他们曾是同一所小学、同一间初中的校友。李何睿一直没敢承认自己对妻子的爱慕之心，青春期的喜欢只当是一时兴起，成年之后依然保持喜欢的情愫，那或许就是真实的了。他见了她，瞬时就怔住了，而她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缓慢而又坚定地抬起眼眸四下寻摸着。李何睿的心砰砰直跳，忙移动了脚步，正和她四目相对。只是刹那间的对视，两人皆是点头微笑。李何睿正准备上前打招呼，她却挽着另一名男子的胳膊走远了。

李何睿的心并没有沉下去，而是想凭着自己的诚意去打动她，他四处打听她的现状，私下里自我彩排着巧遇的画面、开口的第一句话。男未婚女未嫁，他不认为自己在感情中的进取有什么错。如果那两人的情感真的是坚不可摧，那么自己的工夫是徒劳的；如果那俩人的爱情经不起风浪，那么自己便可抱得美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