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何似糖霜美 第11章 第 11 章

谷蜜正欲开口说话，想了想，又将半张的嘴合上了，心想：你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保证现在的生活不会受到影响，更不能保证以后的生活还会维持现状。她上翻着眼皮去望天花板，突然用了唇语喃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说完了，又感到后悔，万一被对方看出来呢！

谷蜜也不知道心里怎么就会冒出这八个字，预言一般，一下子就从嘴边冒了出来。

饶灵的食指轻轻敲击着纸杯，发出细微而不易察觉的声响，却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刺耳。谷蜜睃了她一眼，正准备抬起头来看个究竟，却听到饶灵继续说下去，悬着的心立马沉了下去，庆幸饶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赶忙伏案落笔写下去。

“我有一个秘密，我的父母不知道，我的丈夫不知道，我周遭的人都不知道，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过去没有说，未来更不会说，发誓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天，绝不会从我的口中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但是现在变化没有计划快，我不说也得说，不能再完全地隐瞒了，只能偷着说出这个秘密。如果我不先发制人，我就会被这个秘密牵着鼻子走，因为它已经无处遁形，我只能尽力拖延时间瞒住它。”

秘密就像是倒翻的老式胶水，一旦流淌出来，便很难收拾，即使现时擦干抹净，等到时间一过，依然保留痕迹，在光的照射下，发出凹凸不平的光，惹得人情不自禁地将其撕下，成为透明的疮，渐渐变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手里的筹码。

谷蜜不假思索地说：“既然隐藏不了，那它一开始就不能算是秘密。其实这个世界哪有什么秘密，只不过是当时环境下的一种隐藏，总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饶灵凝视着谷蜜的面庞，上扬了嘴角，辨不出是苦笑还是微笑，那笑的幅度太小了，笑的时间也太短了，微微的一声叹气声，蓦然换了慢条斯理的话语方式，使得谷蜜恍惚了一下：“我还有一个女儿，是我和前男友的孩子。”

谷蜜的笔顿了一下，像一个崴了脚的运动员，抬起来瞧不出大问题，再落下去时竟写不出字来。她抬起手腕用力甩了甩，在纸上画了几个连续的数字八，继续记录下去。

饶灵的眼神很好，瞧见了谷蜜手里的动作，呵呵笑出了声：“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

谷蜜忙道：“没有啊，您继续说。”说完了又是一阵后悔，这“没有”两字听起来有些异样，似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可别让饶灵误以为自己真的有什么想法，赶在饶灵开口前抢白道：“我们律师是要对当事人的利益负责，你选择了我，我就得对得起您对我的信任，你给我的费用中包含保密费，所以您不必担心我会有任何不利于您利益的想法。再说了，我们这一行，听过的、见过的，数不胜数。”

“保密费——”饶灵垂下头笑了笑，“我能将事情说出来也就不怕你笑话。你不用称呼我为‘您’，我比你大不了几岁，用‘你’就可以了，要是乐意的话，叫我姐也行。”

谷蜜接触到饶灵的视线，赶忙闪开了，轻轻点点头。

“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学校是从大三下学期开始参加校招，大概是五月份吧，从北上广来的公司到我们学校进行招聘，给我们大三学生的名额很少，我们那时候还没有大四学生急于找工作的心情，也就是抱着玩闹的态度去凑凑热闹。我记得那天我逃课了，为的就是去看看从一线城市来的公司是什么样子的。说来真是好笑，我参加面试的时候，脚上还穿着一双鞋托，人家可是都是穿着西装，女生脸上画着淡妆，我在里面简直不合群。俗话说无心插柳柳成荫，反而是我这样心态的学生应聘成功了。我们班有两个女生被选上了，其中一个就是我。期末考试上午结束，我们连铺盖都没来得及整理，下午就去外地参加实习了。我的舍友给我打电话，我简直成了香饽饽。”

尚未毕业的学生，对社会生活总有万般好奇。大学生，有着成年人的年龄，保存着学生的行事思维，在初出茅庐之时显得与大众格格不入。从熟悉的地方去到陌生的城市，眼神里透着清澈、透着好奇、透着傻气，心里头揣着一只小鹿，蹦跳着、嬉笑着、忐忑着，对于外面的世界跃跃欲试，又保持着笨拙的警惕。

学校之外的生活，不只是书本上的文字记载，也不是家人口中的只言片语，更不是自己想象了二十几年的繁华与寂寥。在陌生环境里，与饶灵相伴的唯一女同学是最好的倾诉对象，虽然两个人在上学的时候不见得有过多的交集，有时面对面都不一定会打招呼，但在异乡的简陋出租屋里，两人竟比亲姐妹还要亲。

“我们不管有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对方，每一天都要交流当天发生的事，在公司受到的委屈，在路上看到有趣的事，哪家店铺关门了开张了，哪里出了新的活动，我们一定要告诉对方，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住的地方是公司提供的，我俩住同一间挤在一张床上，但那个房间被我们布置的非常青春，也很温馨，充满着对未来的梦想。那个夏天真的好开心！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周末里去逛街，也只有那个夏天才是开心的。大四新学期一开始，她就辞职了，回学校准备考研，她说她不喜欢那种上班的感觉，她说还没有做好成为大人的准备，还是习惯做学生，每天只为了分数而努力，不必为生存而焦虑。我留下来了，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大四了，我没有升学的打算和能力，就算是回到学校去，还是面对得找工作，还不如留下。”

成双成对的两个女生，变成了孤寂无助的一个女孩子。饶灵白天实习，晚上回到出租屋啜泣祈祷。“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有意思。”饶灵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我白天在公司，整个人的状态很好，与同事有说有笑，晚上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一开始还会哭出声音，后来就是只流眼泪了，也不干扰我做别的事。你如果看到那时候的我，你会觉得很滑稽。”

谷蜜想象不出十多年的饶灵究竟有多滑稽，只觉得此刻的饶灵是个啰嗦的人。

“九月底的一天，公司给我们这些通过试用期的实习生签订了新的合同，与此同时，也来了一批新招聘的学生，其中有一个男生也是我们学校的，他是另一个专业，也是那一批中唯一一个与我同校的人。”

饶灵看着那些同龄的实习生，第一次对“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有了直观的感受。她感觉自己好像老了几十岁，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油生了长辈的心态，直想对他们进行一番自以为是的说教。而且，她被公司从出租屋里赶出去了，因为她们成为了正式员工，不再享有实习员工的福利。

“我自己去找中介租房子，去二手家具市场买家居。那段时间，我感觉我要抑郁了，不只是晚上哭，白天上班的时候也哭，躲在卫生间里哭，把脸埋在午饭里哭。我能感到那个男生一直在偷偷地看我，我以为他是要看我的笑话，也就没理他。我和他是同一组的组员，也算是帮扶带的老员工，我因为他老偷看我，所以对他的态度就不太好。”

谷蜜突然问道：“为什么他偷看你，你就对他的态度不好？”

饶灵咧嘴笑道：“我误解他在看我笑话——哎，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肯定我刚才说过了。其实他脾气不错，人缘也好，我工作上的失误，他还帮我说好话解围。我们大四也是有课的，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为考试周，我们请假回学校，不过是在下火车的时候遇到的。在出站口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就是那一瞬间，我的心发生了变化。”

谷蜜试探地问道：“心脏停顿了一下，对不对？”

饶灵盯着谷蜜的脸，发出意味深长的一抹笑，缓缓地点着头：“考完试之后，我们又在火车站碰见了，他和别人换了座位，与我坐在一起。”饶灵抬头看着会客室的墙纸，脸上荡漾着香甜的笑，“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要讲究缘分的，那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感觉，可以用莫名其妙去形容，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也是意料之外。”

谷蜜猜测道：“后来就如同其他情侣一样，发生了一些温暖的事，在孤独的异乡暗生情愫。”

饶灵将水杯端起来，端到嘴边，并没有喝里面的水，又将水杯放回到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