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关上的沉重闷响,像一块巨石砸进顾佳然紧绷的神经。孙源那熟悉又陌生的质问声被隔绝在外,世界仿佛陡然安静,但这种安静是真空的,带着毁灭性的坍塌感。
紧绷到极限的弦彻底崩断。
“呜——”一声濒死般的、拉长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
顾佳然猛地从冯宇航怀中滑落,蜷缩着滚倒在沙发冰凉的地毯上。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头,身体像被无形的电流反复鞭打,剧烈地痉挛抽搐。不是刚才浴室摔倒后那种带着求救意味的颤抖,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来自灵魂被强行拖回深渊的剧颤!
“别碰我……别过来……走开……走开啊!!”她破碎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惧和排斥,双手在空中疯狂地挥舞、推拒着,仿佛要驱散看不见的恶魔。空洞的眼眶里涌出滚烫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汹涌而下,浸湿了地毯。
冯宇航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从未见过顾佳然如此失控的状态,即使是浴室里濒临溺毙的那一刻,她也只是无声的绝望。孙源的出现,像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精准地钩住了她心底那道从未愈合、甚至一直在化脓流血的旧伤!
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伸出手臂,试图将她重新纳入怀中,用身体的力量去束缚那失控的痉挛。“佳然!看着我!是我!冯宇航!”他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命令,试图穿透她混乱的意识壁垒。
“不……不要……”顾佳然像受惊的刺猬,蜷缩得更紧,指甲甚至划过了冯宇航伸过来的手臂,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她完全陷入了那个被抛弃、被黑暗吞噬的绝望时刻。孙源的声音和存在,就是触发这一切的开关。
“听我说!”冯宇航不再试图强行拥抱,而是猛地俯身,双手用力地、不容置疑地捧住了顾佳然那满是泪痕、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颊。他的力道很大,带着一种强制她面对现实的决绝。他的额头几乎抵上她的额头,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声音如同穿透风暴的雷霆,一字一句狠狠砸进她的耳膜:
“顾佳然!睁开你的眼睛看着我!看清楚!那个抛弃伤害你的人,已经被我关在门外面了!现在抱着你、跟你说话、命令你的人!是我!冯宇航!”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量,强行撕扯着她混乱的意识。
“你听见我的心跳了吗?它在跳!为你跳!因为你刚才差点死在我面前!因为我他妈差点失去你!”他嘶吼着,胸腔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不容置疑的宣告,“孙源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他有什么资格吓唬你?!”
“看着我!”他再次低吼,捧着她脸颊的手指微微用力,强迫她感知他掌心的温度和那份不容抗拒的存在,“你看不见他的脸,但你听得见我的声音!你感觉得到我的手!你闻得到我的味道!告诉我!是谁?!”
汹涌的泪水和巨大的混乱中,顾佳然被这雷霆般的质问和脸颊上那双滚烫、坚定、微微颤抖的手强行拽回了一丝清明。狂乱的挥舞停止了,身体的痉挛渐渐变成了剧烈的起伏。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黑暗,但黑暗不再是虚无。那沉重的、带着烟草和消毒水凛冽气息的呼吸,那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掌心,那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力量砸在心上的声音……像一道道坐标,在她混沌的意识风暴中强行锚定了一个方位。
“……冯……冯医生……”她破碎地哽咽着,终于认出了这唯一能依靠的坐标点。恐惧并未消失,但不再是漫无目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洪水,而是集中指向了门外那个具体的、带来毁灭记忆的男人。
“对!是我!冯宇航!”冯宇航的声音斩钉截铁,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松弛了一丝。他不再捧着她的脸,而是顺势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再次狠狠地、密不透风地搂进怀里!这一次,顾佳然没有抗拒,反而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回抱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份能驱散旧日噩梦的温度和气息。
“他在外面……他回来了……为什么……为什么……”她在他怀里呜咽着,声音闷闷地传来,充满了不解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说过……不合适……就消失了……三年……为什么……”
冯宇航抱紧她,阴沉的视线扫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板,看到那个在门外焦躁徘徊的身影。孙源的突然出现,绝非偶然。他低沉地开口,声音带着安抚,却也带着冰冷的警惕:“不管他为什么回来,不管他有什么理由,都与你无关了。”他低下头,唇轻轻印在她湿冷的发顶,“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有我在,他休想再靠近你一步。”
顾佳然在他怀里剧烈地抽泣着,巨大的情绪消耗让她精疲力竭,但抱着冯宇航的手臂却丝毫不敢放松。冯宇航的存在和她此刻感知到的一切,是她对抗门外那个巨大恐惧的唯一屏障。
门外,并未离去。
孙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走廊里明明灭灭,映着他阴沉铁青的脸。刚才门内传出的争执、失控的哭喊、冯宇航那句如同宣言般的“有我在,他休想再靠近你一步!”……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和心脏。
他能想象里面是怎样的情形。那个陌生的、该死的医生,抱着他的然然!
嫉妒和愤怒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但更深的是恐慌。顾佳然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排斥,让他心惊胆战。冯宇航的态度更是强硬得如同堡垒,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过是离开了三年……处理一件棘手到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家族危机。他以为她会等他,她那么爱他……他以为解决了麻烦回来,就能重新开始,补偿她……
孙源烦躁地掐灭了烟蒂。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千里迢迢赶回来,不是为了吃闭门羹,更不是为了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他必须见到顾佳然,必须让她知道真相,让她明白他这三年的不得已!冯宇航?一个医生而已,有什么资格挡在他和然然之间?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和焦虑,再次抬手敲响了房门。这一次,他没有像刚才那样失控,而是刻意放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歉意和疲惫:
“然然?是我,孙源。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也恨我。但我必须跟你谈谈,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给我几分钟,好吗?就几分钟……”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带着一种伪装的脆弱和恳求。
门内。
顾佳然刚刚在冯宇航怀里平息一点的颤抖,在听到孙源声音的瞬间,骤然加剧!她猛地抓紧了冯宇航后背的衣服,指甲隔着布料深陷下去,身体再次僵硬如铁。
冯宇航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他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淬火的寒冰。安抚地拍了拍顾佳然的背,他小心地将她安置在沙发角落,用毯子紧紧裹好。“坐好,别怕。”他低声命令,声音里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前,没有开门,只是冷冷地隔着门板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和绝对的警告:
“孙先生,看来我刚才的话你没听明白。”
“顾佳然现在的状态,经受不起任何打扰。你的任何‘苦衷’,在她这里,都不及她的健康重要。”
“如果你再继续骚扰,我会立刻报警,并通知院方安保。你最好立刻离开。”
门外的孙源呼吸一窒。报警?通知安保?这个冯宇航!他凭什么?!一股邪火猛地窜起,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再次砸门的冲动。但他终究忍住了,他知道冯宇航说到做到。硬闯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尤其对顾佳然。
他咬着牙,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甘的祈求:“冯医生,你只是个医生!你没权力替然然决定见谁或者不见谁!我是她的未婚夫!我们……”
“未婚夫?”冯宇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嘲弄,清晰地穿透门板,“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消失三年、留下一句‘不合适’就杳无音讯的未婚夫?在她陷入黑暗深渊、几乎溺毙的时候在哪里的未婚夫?在她今晚摔倒、差点死掉的时候在哪里敲门质问的未婚夫?”
连续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向孙源,也清晰地传入屋内顾佳然的耳中。每一个字都撕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孙先生,”冯宇航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威慑力,“收起你那套迟来的‘苦衷’和身份。现在,立刻离开。否则,门外等你的不会是顾佳然,只会是警察。”
门外陷入了死寂。
孙源靠在墙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冯宇航的话像淬毒的鞭子,抽得他体无完肤,也将他所有的辩解和理由钉在了耻辱柱上。他能感觉到门内顾佳然的绝望和排斥,也能感受到冯宇航那铁桶般的守护意志。他知道,今晚无论如何是进不去了。再纠缠下去,只会让顾佳然更加厌恶自己。
黑暗中,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底翻涌着不甘、愤怒和一丝被戳破伪装的狼狈。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紧闭的门板,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阻碍和门后的男人刻进骨子里。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转身,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走廊里,只剩下一股浓烈的、尚未散尽的烟草味,和他留下的无尽阴霾。
冯宇航站在门后,听着那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他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但眼神依旧凝重。他回到沙发边,顾佳然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无声地流泪,身体还在细微地发抖。
他重新将她抱进怀里,感觉到她身体瞬间的僵硬,随即是更深地埋入。
“他走了。”冯宇航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
顾佳然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仿佛要将自己融进他的骨血里。门外暂时安静了,但孙源留下的阴影和那句“未婚夫”,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刚刚燃起一丝光明的角落,伺机而动。
冯宇航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暴风雨,或许刚刚开始。
孙源离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间,整个空间陷入一种紧绷后的死寂。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浓烈的烟草气息,混合着顾佳然眼泪的清咸,如同看不见的硝烟。
冯宇航抱着顾佳然,坐在沙发冰凉的地毯上。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剧烈痉挛,但细微的颤抖从未停止,像一片被狂风反复摧残后勉强挂在枝头的叶子。她紧紧依偎在他怀中,脸颊贴着他颈侧的脉搏,每一次心跳的震动仿佛都成了她此刻确认安全的唯一坐标。她不再哽咽,没有言语,只有沉默的、无法休止的流泪,滚烫的液体浸透了他肩头的衣料。
冯宇航的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沉郁地落在紧闭的房门上,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木板,钉住孙源离去的方向。混乱的思绪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
* **职业的警铃尖锐作响:** 他越界了。从不顾一切冲进水雾弥漫的浴室开始,他作为主治医生的职业边界就在一层层崩塌。强行介入她的私人空间,驱逐她的“故人”(无论那人多么不堪),甚至动用报警的威胁……每一项都足以让他的职业生涯直面风暴。尤其是此刻,他怀抱着她,一个脆弱到极致的患者,这不是安抚,这已经超出了医患关系的范畴。
* **情感的本能咆哮着:** 然而,另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力量死死压住了那职业的警铃。当他看到她在浴室地砖上濒死的苍白,当他感受到她听到孙源声音时那种灵魂被撕裂的恐惧,当他抱着她在怀里颤抖呜咽……一种前所未有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如同熔岩般在他心底喷发。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人,再次将她拖回那个深渊!孙源的出现,像一根毒刺,狠狠扎破了他长久以来用理性构筑的堤坝,那股名为“冯宇航”而非“冯医生”的情感洪流,正以无可阻挡之势冲刷着他一切的准则。她的恐惧就是他的底线,她的颤抖就是他的战场。去他妈的职业边界!如果守护她需要化身恶鬼,他也不会退缩半分!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脆弱如琉璃的人儿。她的眼皮沉重地合着,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珠,苍白的脸颊因长时间的哭泣和之前的情绪爆发而染上不正常的潮红。身体的颤抖微弱却持续不断,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浅薄起来。
不对劲。冯宇航的心猛地一沉。他轻轻抬起手抚上她的额头——隔着汗湿的碎发,触手一片惊人的滚烫!
“佳然?”他低声唤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顾佳然似乎想睁开眼,但沉重的眼皮只是无力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丝微弱的气音,如同梦呓。
**应激性高热!**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冯宇航瞬间做出了判断。今晚的连续极端刺激——浴室意外的溺水恐惧、情绪崩溃后的宣泄、孙源的突然出现带来的毁灭性打击……她的身体和精神早已透支到了极限,这突如其来的高热是身体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警报!
所有关于职业边界的挣扎瞬间被抛诸脑后。冯宇航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而专注。他小心地调整姿势,一手绕过她的膝弯,一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将她以一个更舒适、更稳固的姿态横抱起来。她的身体滚烫而无力,软软地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像个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布娃娃。
“别怕,”他用脸颊贴了贴她滚烫的额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在。”
他抱着她,大步走向卧室。动作迅速而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仔细盖好。此刻的顾佳然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睡半迷糊的状态,眉头紧蹙,呼吸愈发急促,脸颊上的潮红加深,嘴唇却显得有些干燥。
冯宇航迅速行动:
1. **物理降温:** 他去浴室拧了冷水毛巾,小心地敷在她的额头上,又拧了另一块擦拭她的颈部、手心、腋下等大血管走行的区域。
2. **监测体征:** 他拿出手机开启秒表功能,数着她的脉搏——快而无力。俯身凑近听她的呼吸——浅促。
3. **药物准备:** 他快步走到客厅,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应急小药箱里找出对症的退热药(非甾体抗炎药)。回到床边,他扶着顾佳然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声哄道:“佳然,张嘴,吃药。”她的意识模糊,只能本能地微微张开嘴唇。冯宇航小心地将药片和水喂进去,看着她艰难地吞咽下去。
4. **持续观察:** 他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着她。手指不时探触她的体温,观察她呼吸和神志的变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的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渐稀疏,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下来。顾佳然在高热和药物作用下,似乎稍微安稳了一些,呼吸不再那么急促,但身体的颤抖依旧没有完全停止,偶尔会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带着痛苦意味的抽泣。
冯宇航没有丝毫睡意。他坐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眉头始终紧锁,眼神在顾佳然潮红的睡颜和紧闭的房门之间来回扫视。
孙源……这个名字如同毒蛇的烙印,深深烙在他心头。那个男人带着一身冰凉的夜色和浓烈的烟草味而来,留下的是足以将顾佳然再次推向崩溃边缘的恐惧和此刻滚烫的高热。他说的“苦衷”?冯宇航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无论多么华丽的理由,在三年的杳无音信和一纸冰冷的“不合适”面前,都苍白得可笑。他的突然出现,本身就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和目的性。冯宇航绝不相信这只是巧合或迟来的忏悔。
他看着床上脆弱昏睡的顾佳然,看着她即使在梦里也无意识紧蹙的眉头和蜷缩的姿态。一股更为深沉、更为决绝的念头在他心底成形——不止是治疗她的眼睛,不止是驱散她过往的阴霾。他要彻底切断那个叫孙源的男人对她的一切可能的干扰!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隔绝掉来自过去的一切风雨!这次高热,更像一个危险的信号灯,昭示着孙源的存在对她身心毁灭性的威胁。
他轻轻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黏住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他眼底翻涌的冰冷风暴形成鲜明对比。
夜色在窗外一点点褪去,灰蒙蒙的天光开始透过窗帘缝隙渗入。顾佳然的体温在药物作用下终于开始有了缓慢下降的趋势,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复了一些。
冯宇航保持着警惕的坐姿,目光从未离开她。破晓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心——守护她,隔绝伤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在顾佳然看不见的清晨微光中,冯宇航完成了他内心最隐秘也最牢固的宣誓。那个为她打破职业壁垒、甚至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冯宇航,彻底凝聚成形。
而门外冰冷的地面上,一枚被用力踩扁的烟蒂,沉默地躺在角落里,像一颗不甘熄灭的火种,预示着风暴远未结束。
窗外,灰白的天光如同稀释的墨汁,缓慢地浸染着厚重的云层。一夜惊魂后的城市在寒冷中苏醒,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晨光穿过窗帘缝隙,在卧室地板上投射出一道斜斜的、冰冷的亮线。
冯宇航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姿势几乎没有变过,像一尊被时光凝固的雕像。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探针,持续扫描着床上昏睡的人。顾佳然的体温在物理降温和退烧药的双重作用下,终于从危险的峰值缓缓回落。微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沉缓下来,只是那抹脆弱仍像一层薄薄的瓷器釉,覆盖在她苍白的皮肤下。她依旧蜷缩着,即使在昏睡中,也本能地寻求最小的、最安全的姿态。
走廊里死寂无声。孙源留下的浓烈烟草味仿佛已被冰冷的空气稀释、冻结,沉入了墙角缝隙。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并未消散,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兽,随时准备反扑。
就在这片紧绷的、黎明前的寂静即将被彻底打破时——
“叮咚。”
门铃响了。
不是昨晚那种带着焦躁和怒意的砸门,而是穿透力极强、尖利如同警报的电子门铃声!它突兀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刻板和不容忽视的权威感!
床上的顾佳然猛地一颤!即使在高热消退后的昏沉中,这尖锐的噪音也像钢针扎进她脆弱的神经。她的眼睛骤然睁开,空洞的瞳孔在瞬间的茫然失措后,立刻被熟悉的恐惧攫住!身体条件反射般弹起,又要往床角蜷缩。
“嘘!”
几乎是门铃响起的同时,冯宇航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已在顾佳然耳边炸开。他身体前倾,宽厚的手掌已经有力地按住了她下意识要蜷缩的肩膀。他的动作快得像早已预判了她的反应,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别动!”他的目光鹰隼般扫向她,那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坐着。”
顾佳然被他掌心的力量和声音强行钉在原地,急促地喘息着,空洞的眼睛“望”向门口,惨白的脸上刚刚消退的潮红又泛起一丝病态的痕迹。这声音……不是孙源……但同样让她心惊肉跳!
冯宇航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同壁垒般挡在顾佳然和门口之间。他冰冷的镜片下,眼神锐利如刀锋。昨晚孙源的离去太过“干脆”,这不合常理。他预料到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来的竟是这种阵仗?
他没有急着开门。站在门内,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不是孙源。
是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一个年纪稍长,面容严肃刻板,眼神如同冰封的湖面,毫无波澜。另一个年轻些,神情紧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门牌号,一只手按在腰间鼓起的警用装备上。他们胸口别着的警徽,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不容置疑的金属光泽。
**警察!**
冯宇航的心猛地一沉!眼底的寒冰瞬间凝结,几乎要迸裂!孙源!果然是他!他竟然敢动用这种手段?!
门铃声再次尖锐地响起,催促着。
冯宇航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他理了理身上有些皱褶的衬衫,动作沉稳得可怕。他伸手,缓缓打开了门。
“冯宇航医生?”年长的警察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公事公办,毫无温度。他的目光越过冯宇航的肩膀,锐利地扫向屋内,尤其是在看到床上坐着的神情惶恐、脸色苍白的顾佳然时,眼神瞬间变得更加犀利。“我们是XX分局的。有人报警,称听到这户传出激烈的争执和女性失控的哭喊声,疑似涉及人身侵害和非法拘禁。”他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带着法规的重量砸了下来,“请配合调查。”
非法拘禁?人身侵害?
冯宇航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直冲头顶!孙源!好恶毒的指控!好快的手脚!他这是铁了心要把水搅浑,要把顾佳然强行拖出来,或者……要把自己这个唯一的守护者踢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顾佳然骤然僵硬的身体和压抑不住的抽气声。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再次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冯宇航没有立刻回答警察,反而侧过身,让两位警察能更清楚地看到屋内的景象——略显凌乱的客厅(昨晚混乱的痕迹),床上裹着毯子、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惶恐、明显处于极度脆弱状态的顾佳然。
“我是冯宇航。”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里面的女士是我的病人,顾佳然女士。她目前双目失明,并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抑郁症。”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向两位警察审视的眼神,“昨晚深夜,她确实经历了一次严重的情绪崩溃。”
年轻的警察皱紧了眉头,目光在顾佳然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她的状态。年长的警察依旧面无表情:“情绪崩溃?具体原因?报警人声称听到激烈的争执和男性粗暴的呵斥声。冯医生,你能否解释一下?”
“争执的对象不是我,”冯宇航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寒冰,“而是另一位深夜不请自来的访客——孙源先生。他是顾女士三年前不告而别的前未婚夫。”他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他的突然出现,引发了顾女士强烈的创伤性闪回和剧烈的情绪应激反应。我作为她的主治医生,在评估她当时极度危险的精神状态后,为避免她受到进一步刺激和伤害,拒绝了孙源先生的无理要求,并请他离开。”
他的解释逻辑清晰,指向明确。他指了指客厅沙发附近地毯上隐约残留的水渍(可能是昨夜擦拭留下的或顾佳然的泪水)和微微倾斜的矮桌(被昨晚的混乱碰到),又示意了一下床上依旧在微微发抖、眼神涣散恐惧的顾佳然:“这就是孙源先生深夜造访后留下的‘成果’。”
年长警察的目光在顾佳然明显病态恐惧的神情和屋内狼藉的迹象上停留,又深深看了一眼冯宇航坦荡而冷峻的面容。多年的经验让他能嗅到一些不对劲的气息。他转向顾佳然,语气稍微放缓,带着例行公事的询问:“顾女士?你是否能告诉我们昨晚发生了什么?这位冯医生有没有对你进行任何形式的强迫或限制?”
顾佳然的牙齿在打颤。警察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惊吓,将他们强行拖回了那个冰冷、充满恶意揣测的世界。而“孙源”这个名字被冯宇航用如此冰冷的语气点出,更是让她浑身血液都像结了冰。她下意识地朝着冯宇航声音的方向蜷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极度的恐慌。
“他……他……”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破碎不成调,“来了……敲门……我害怕……冯医生……冯医生保护我……”她混乱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恐惧,“他走了……警察……不要……”她猛地摇头,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毯子,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的反应,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宣泄,指向性却异常清晰——她恐惧的是“孙源”和“警察带来的未知”,而紧紧抓住的,是“冯医生”和“保护”。
两位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前的景象和顾佳然的反应,显然与“非法拘禁”或“人身侵害”的指控相去甚远。女人的恐惧是真实的,但不是针对眼前的医生。年长警察的眉头锁得更紧,他转向冯宇航:“孙源先生现在何处?”
“不清楚。”冯宇航的回答干脆利落,“昨夜被我明确拒绝后离开,今晨你们就来了。我想,报警的人,大约很清楚他在哪里。”他的话语带着冰冷的暗示。
年长警察沉吟了几秒。顾佳然的状态根本无法进行有效询问,强行了解只会加重她的病情。冯宇航的身份和解释逻辑清晰,现场也没有任何暴力冲突的直接迹象(虽然有混乱痕迹)。倒是那个消失的报警人孙源,其动机和行为显得异常突兀且充满疑点。
“冯医生,”年长警察的语气依旧严肃,但内容却有了微妙的转变,“顾女士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但目前情况特殊,我们会记录在案。请你务必确保顾女士的安全和必要的医疗照顾。关于孙源先生的行为和报警情况,我们会另行调查核实。”
这几乎是变相的“收队”。年轻的警察似乎还有些不甘,但被年长警察一个眼神制止了。
冯宇航微微颔首:“这是我作为医生的职责。”
警察离开了。没有多余的话,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但那沉重的、代表权力介入的氛围并未完全散去。
房门再次关上。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顾佳然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啜泣声。警察的到来像一场冰冷的倒春寒,将她好不容易在冯宇航庇护下积攒起来的一丝暖意彻底吹散。身体抖得愈发厉害,不仅仅是恐惧,还有一种被世界反复撕扯的绝望。
冯宇航没有立刻走向她。他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如同风暴过后的礁石。镜片后的双眼紧闭了一瞬,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淬炼后的、冰冷到极致的戾气。
孙源……
报警?
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试图借外力强行冲破他对顾佳然的守护?试图用“非法拘禁”的罪名毁掉他的职业生涯,从而彻底清除他这个障碍?
好。
很好。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床边。脚步沉重而稳定,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顾佳然听到他的脚步声靠近,下意识地朝他伸出手,如同溺水者寻找浮木。
冯宇航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力道很大,近乎蛮横地将她冰冷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滚烫的掌心。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温柔安抚,而是俯下身,另一只手撑在床沿,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他的脸离她很近,滚烫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额头,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一字一句,砸进她的耳膜,也砸进这死寂的空气:
“顾佳然,你听清楚。”
“从现在起,没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拉开。”
“孙源不行,警察不行,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这是他自找的。”
他的宣告,如同战书,在清晨熹微的光线下,掷地有声。他不再仅仅是她的医生,他要成为她的堡垒,她的利剑,隔绝所有来自过去的恶意与纠缠!孙源越界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就已被强行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