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的诊断结果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在顾佳然残存的一丝希望上。
“视网膜中央动脉阻塞性病变并发视神经不可逆损伤……目前国际上的治疗手段对此类复合损伤效果极为有限……恢复功能性视觉的希望……极度渺茫。”冯宇航转述林教授结论的声音,是他一贯的沉稳,但那极力维持的平稳声线之下,顾佳然却捕捉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和……一丝细微的、几乎被她忽略的愤怒。那愤怒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这残酷的现实和某个缺席者的无情。
“渺茫……”顾佳然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如同咀嚼着冰冷的玻璃渣。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份终极判决由冯宇航亲口说出,那“极度渺茫”四个字还是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她在黑暗中艰难筑起的、摇摇欲坠的心理堤防。
希望彻底熄灭了。
那片笼罩她的黑暗,不再是暂时的迷雾,而是永恒的、无边无际的牢笼。
巨大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感到窒息,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没有崩溃的颤抖,她只是僵坐在病床上,空洞的眼眸直直地投向无尽的虚空,整个人像一尊迅速失去生气的、苍白的石膏像。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冯宇航站在床边,清晰地看到了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看到了她眼中本就微弱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烬。那份巨大的空洞和自我放逐般的绝望,比她任何一次嚎啕大哭都更令他心惊胆战。
他见过太多病人的绝望,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如此无力和……心痛如绞。他几乎能看到顾佳然的精神正在迅速崩塌瓦解,坠入一个连他伸手都无法触及的深渊。
“佳然……”冯宇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和急切,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阻止她滑向那冰冷的虚无。
然而,顾佳然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呼唤。她甚至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她瘦弱的肩膀向内收拢,膝盖曲起,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下巴抵在膝盖上,形成一个拒绝一切、彻底封闭的姿态。像一只被世界遗弃、只想把自己深深埋进沙砾里的受伤小兽。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递着她的绝望:她放弃了。她不再需要“眼睛”,不再需要安慰,不再需要希望。她只想在永恒的黑暗中,独自腐烂。
冯宇航的心被狠狠揪紧,一种强烈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甚至能预见到,如果此刻他退缩了,任由她沉溺在这片死寂的绝望里,后果将是毁灭性的——她可能再也走不出这个自我封闭的牢笼。
医生的责任感和那份早已悄然变质的情感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沸腾。看着床上那团蜷缩的、散发着死寂气息的纤细身影,冯宇航脑海中那道名为“职业界限”的壁垒轰然碎裂。
他不再犹豫。
他大步走到床边,没有丝毫停顿,在顾佳然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之前,俯下身——
然后,伸出双臂,极其强硬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破碎的温柔,将这个蜷缩起来、冰冷僵硬的身体,用力地、紧紧地拥入了自己怀中!
顾佳然的身体在被他触碰到的瞬间剧烈地一颤,如同触电。她似乎想挣扎,想推开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侵犯。但冯宇航的手臂如同铁箍,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将她牢牢锁在胸膛。他甚至用一只手,坚定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冰凉的侧脸被迫贴上他温热的颈窝。
“顾佳然!”冯宇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再是平时的低沉平和,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严厉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嘶吼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砸向她冰封的意识:
“看着我!”他命令道,尽管她根本看不见。
“听我说!”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黑暗不是尽头!”他斩钉截铁,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痛楚和澎湃的怒火,但那怒火是对命运的宣战,而非针对她,“孙源抛弃了你,命运夺走了你的光,但这不是结局!你还有你!你还有我!你还有触觉,有听觉,有感知!这个世界不只是用眼睛看的!”
他抱着她的双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强行灌注进她冰冷的躯体里:
“我说过,我是你的眼睛!这句话不是安慰,是承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狂风暴雨般的决绝,“就算你永远看不见,我也会告诉你天什么时候蓝了,花什么时候开了,雨打在玻璃上是什么声音!只要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只要你还在这里呼吸,我就不会让你一个人沉下去!”
“我不允许!听见没有?我不允许你就这样放弃!”
冯宇航的胸膛滚烫,他的话语更是如同燃烧的火焰,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和一种近乎蛮横的守护意志,穿透了顾佳然自我封闭的冰冷屏障,狠狠地震撼着她死寂的灵魂。
顾佳然僵硬的身体在他滚烫的怀抱和这掷地有声的宣言中,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一种濒死的躯体被强行注入电流般的剧烈反应。一股汹涌的暖流伴随着他那强势的拥抱和话语,蛮横地冲破了绝望的冰层,直接撞击在她麻木的心脏上!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
她不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在这个猝不及防的、滚烫的怀抱里,放声大哭!哭声里不再是单纯的绝望,而是混合了被理解的委屈、被强行拽回人间的痛楚、以及对这份决绝守护的难以置信和……一种铭心刻骨的依赖与感激!
她放弃了挣扎,不再试图推开他。相反,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伸出颤抖的双手,死死地、死死地攥住了冯宇航背后的白大褂布料,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她的脸颊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衣领和皮肤,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痛苦和不甘,都通过这灼热的液体传递给他。
冯宇航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和在怀中崩溃痛哭的模样,感受着颈间那片灼人的湿意。他闭上了眼睛,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从未如此僭越过职业的界限,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膛里那颗心脏正在为怀中的女子而疯狂跳动。这份拥抱早已超越了同情和责任,那是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想要为她对抗整个黑暗世界的本能!
他用宽厚的手掌一遍遍地、极其轻柔地抚过她因哭泣而剧烈起伏的脊背,动作笨拙却带着无限包容的力量。他没有再说更多的话,只是用这个坚定而滚烫的拥抱,无声地向她传递着一个信息:哭吧,发泄吧,有我在。天塌下来,我给你撑着。
顾佳然在他的怀里哭得昏天黑地,像一个受尽了天大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渐渐转为了断断续续的抽噎,紧绷的身体也一点点软了下来,彻底脱力地依靠在他坚实的怀抱里。
冯宇航依旧没有松开她。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一只手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背,另一只手依然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病房里只剩下她细微的抽泣声和他沉稳的心跳声。
顾佳然的脸依旧埋在他的颈窝,残留的泪水让他颈侧的皮肤一片濡湿冰凉。她能闻到属于他的气息——消毒水、干净的皂角味,还有一丝属于成熟男性的、令人安心的味道——紧密地包裹着她。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如此坚固,仿佛真的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寒冷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这个绝望的顶点,在她彻底放弃的时刻,是冯宇航用这强硬到近乎蛮横的拥抱和誓言,用他滚烫的胸膛和不容置疑的承诺,生生将她从自我毁灭的悬崖边拉了回来。
她攥着他衣角的手指微微松了些力道,却依然没有放开。在这个失而复得的、充满力量的怀抱里,顾佳然疲惫地闭上了空洞的眼眸。一种夹杂着疼痛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正悄然包裹住她破碎的心。
冯宇航抱着她,低头凝视着她苍白脆弱、布满泪痕的脸颊。镜片后的眼眸深邃如海,翻涌着复杂而浓烈的情感——决心、心疼、守护,以及那份再也无法否认、再也无法压抑的爱怜——如同沉睡的火山,在拥抱她的这一刻,轰然爆发,炽热滚烫。他收紧手臂,无声地宣示着:她的黑暗,他认领了。她的未来,他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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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宇航那个近乎蛮横的拥抱和掷地有声的宣言,像一道撕裂永夜的电光,短暂地点亮了顾佳然彻底冰封的世界。那一晚的崩溃痛哭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却也奇异地释放了积压已久的绝望毒素。她不再像一尊死寂的石膏像,而是像耗尽了所有储备能源的病人,沉沉睡去,即使在睡梦中,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揪着冯宇航早已被她泪水浸湿、揉皱的衣角。
冯宇航没有离开。他就那样在病房冰冷的椅子上坐了一整夜,姿势僵硬,怀抱着她,直至晨曦微光勉强透过窗帘缝隙挤进病房。他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的顾佳然,苍白的脸上泪痕犹在,眉头却不再死死拧着,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同时攫住了他。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抽离自己的手臂。
顾佳然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那份依赖的撤离,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类似幼兽的低呜,眉头又轻轻蹙起,揪着他衣角的手指反而收得更紧了些。
冯宇航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放弃了抽身的打算,只是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让她靠着,让她能继续安睡。他甚至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了她颊边黏着的湿发。
这份超越常规的守护持续到天大亮,护士进来查房的前一刻。冯宇航才不得不轻轻唤醒了顾佳然,动作极其小心地将她安置回病床上。顾佳然迷迷糊糊地醒来,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情绪宣泄和那个滚烫有力的怀抱记忆瞬间回笼,让她苍白的脸颊迅速染上了一层极其罕见的、淡淡的红晕。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沙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谢显得太轻,质问拥抱的逾矩又太过矫情。最终,她只是抿紧了唇,将脸微微转向里侧。
冯宇航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四肢,看着她别扭的反应和那抹罕见的红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他并未就昨晚的拥抱和失控的宣言做任何解释,仿佛那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他开始用行动践行他的“承诺”,以一种更加细致入微,也更加深入她生活的方式。
复健成了新的战场。视觉的剥夺让身体的协调性和平衡感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尝试站立,每一次在康复师的指导下迈出脚步,都需要克服巨大的恐惧和眩晕感。跌倒成了家常便饭。
过去,顾佳然摔倒后更多的是沮丧和自我厌弃,常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爬起来。但现在不同了。
当她在一次尝试行走中再次失去平衡,惊呼着向后倒去时,预期的冰冷坚硬地面并未到来。一双有力的手臂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和角度,稳稳地从侧面托住了她倒下的身体,将她轻缓地带回站立的姿势。是冯宇航。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康复师的身侧,无声地守护着。
“重心再往前一点,”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沉稳依旧,却带着一种专注的引导力量,“左脚稳住地面,对,感受脚下的支撑点……右脚可以慢慢试着抬起来了。别怕,我在。”
他的手臂并未完全撤离,而是虚虚地环护在她身侧,确保她不会骤然摔倒。这份无声的、坚实的存在感,成了顾佳然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时最大的支柱。她不再因恐惧而裹足不前,因为知道总有一双手会在她跌落时托住她。
午后的闲暇时光,也不再仅仅是冯宇航单方面的“描述”。他开始尝试引导顾佳然主动去“感知”和“表达”。
一天,他带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她手里。
“猜猜看,是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顾佳然的手指迟疑地抚摸着盒子光滑略带纹理的表面,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柔软的填充物,指尖探进去,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光滑而坚硬的物体,有着优雅流畅的曲线。
“是……一个苹果?”她不太确定,指尖沿着物体的弧度描摹。
“形状接近,”冯宇航轻笑,“再摸摸看,它的表面有什么特别?”
顾佳然凝神细辨,指尖传来细腻微凉的触感,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仿佛水波流动般的纹路。“很光滑……像玉?还有……水纹?”
“对,”冯宇航的声音带着赞许,“这是一个水晶纸镇,里面有天然的、如同冰裂纹的水晶纹路。”他引导着她的手指,细致地感受着那独特的冰凉质地和内部蕴含的、需要静心感知的美丽,“想象一下,如果光线能穿透它,折射出来的光晕会是什么样?”
顾佳然闭上空洞的眼睛,努力用指尖的触感去构建一个视觉的想象。冰冷、光滑、流动的纹路……这种感觉让她联想到月光映照下的溪水。
“像是……月光在水面上碎成了千万片……又凝固在了里面?”她不太自信地描述着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声音很轻。
短暂的沉默。她能感觉到冯宇航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惊喜?
“很美。”冯宇航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动容,“佳然,你的感知比光线更细腻。这是属于你的‘看见’。”
这句肯定,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落在了顾佳然荒芜的心田上。原来,黑暗中,她也可以“看见”美。
随着身体逐渐康复,顾佳然需要开始面对现实的问题——出院。这个原本令人向往的词,此刻却伴随着无边无际的恐慌。离开医院,离开冯宇航无微不至的守护和指引,她该如何在那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充满未知陷阱的世界里生存?
冯宇航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恐惧。他没有用空洞的安慰搪塞她。
“放心,”在一个顾佳然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的傍晚,他坐在她床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出院不是结束。我已经联系好了合适的康复中心和专门的护工,确保过渡期的安全。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郑重,“我会定期去看你,检查你的恢复情况。你的复健课程,我会亲自跟进调整。”
他拿出了一份打印好的日程表,握住了顾佳然冰凉的手,将纸张放在她掌心,然后,引导着她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抚过上面带有特殊凸起标记的日期和时间点。
“这里是每周三下午,我的门诊时间,”他的指尖带着她的手指划过一处凸点,“但旁边这个时间点,我会标注出来,”他牵引着她的手指移动到旁边一个特意用盲文点标记的位置,“这是专门留给你的时间。无论多忙,我都会过来。”
指尖下那微小却分明的触感,清晰地烙印在顾佳然的感知神经上。那不是一句飘渺的承诺,而是实实在在落在纸上的、可以触摸到的约定!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握住,那份巨大的恐慌奇迹般地被抚平了大半。
“而且,”冯宇航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体会的亲密感,他微微倾身靠近她,“别忘了,你的‘眼睛’还在。我的手机,24小时为你开机。”
这句话的含义,远远超出了医生的职责范围。顾佳然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仿佛都涌上了脸颊。她能感觉到他靠近时带来的温暖气流,能闻到他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这份专属的、带着私密意味的承诺,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圈甜蜜而慌乱的涟漪。
出院的日子终于到来。冯宇航亲自开车送她。车内空间狭窄,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近。顾佳然坐在副驾驶座,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她能听到引擎平稳运行的细微声响,能感受到车辆转弯时的惯性,能闻到车厢内淡淡的皮革味和他身上干净的气息……一切感官都因身边这个男人的存在而被放大到了极致。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繁华的城市街道上。
“现在经过的是时代广场,”冯宇航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如同往常一样为她描绘着窗外的世界,但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巨大的LED屏幕在滚动播放广告,光影变化很快,有点晃眼……人行道上人很多,脚步匆匆……右手边有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新娘的白纱裙摆被风吹起来了……”
顾佳然安静地听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经历了彻底的绝望和崩溃,又在冯宇航强势的守护下艰难重生,此刻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对未知的忐忑,有对医院的某种复杂留恋,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和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盼——因为身边这个人。
冯宇航平稳地叙述着,目光却不时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看着她苍白但不再死寂的面容,看着她微微抿起的唇角,看着她搭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蜷缩又松开的样子。一种无法忽视的悸动在他胸腔深处蔓延。昨晚那个失控的拥抱,她在他怀中崩溃痛哭的脆弱,她指尖描绘水晶纸镇时专注的侧脸,她听到专属时间安排时脸上闪过的红晕……无数画面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种浓烈到让他几乎无法掌控的情感。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带着粘稠的暖意。在一个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的瞬间,冯宇航侧过头,目光长久地、深深地凝视着顾佳然。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在她苍白的肌肤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份在黑暗中磨砺出的沉静和脆弱交织的气质,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能感受到她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
一股强烈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他想吻她。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汹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冯宇航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深沉起来。他的身体微微向她倾斜过去,目光落在她光洁的额头,然后是微微颤抖的睫毛,最后停留在她没有血色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诱人的唇瓣上。
距离在无声地拉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自己脸颊的细微触感。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窗外远处模糊的城市喧嚣。
顾佳然似乎感觉到了那份异常的、带着强烈存在感的凝视和靠近。她放在腿上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尖掐进了掌心。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种本能的悸动和难以言喻的紧张让她全身的感官都瞬间绷紧。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呼吸也下意识地屏住了。
就在冯宇航的唇几乎要触碰到她额前碎发的刹那——
“嘀——嘀嘀嘀!!!”
后方骤然响起的、焦躁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如同冷水泼面,让冯宇航猛地惊醒!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瞬间拉开了距离,身体僵硬地靠回驾驶座。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剧烈地、失控地狂跳,握着方向盘的手心竟然沁出了一层薄汗。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罕见的狼狈和懊恼。
该死的!他刚才在干什么?!
冯宇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专注于驾驶。绿灯亮了,车子重新汇入车流。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安静,但那被喇叭声打断的、几乎要沸腾的暧昧氛围却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像无形的丝线,更加缠绵地缠绕在两人周身。
顾佳然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空洞地望着前方。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男人骤然变化的呼吸频率和那瞬间绷紧又强自放松的身体状态。刚才那几秒钟异常的寂静和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以及随后那刺耳的喇叭声……虽然她看不见,但她超乎常人的敏感让她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令人心悸的涌动。
她的心跳,也如同擂鼓,久久无法平息。
冯宇航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开着车。但顾佳然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个被喇叭声打断的瞬间,已经彻底改变了。那份在绝望中滋生的依赖与守护,悄然滑向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却也更加令人悸动的方向。未来的路铺展在他们面前,充满了未知,但此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一种无声的、滚烫的情愫已然挣脱了所有的桎梏,在他们之间疯狂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