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日本最近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透,雪刚停,又下起了雨,连空气都是湿漉漉的,黏腻又冰冷。
今早钟女士破天荒地给他打了个电话,算起来这应该是他来日本上学两年来的第一次。
他们虽然没有多在乎蒋亦,但对于他的掌控欲并不小,就好像他生下来就有一张表格,上面列满了待完成事项,在没有遇到池彦之前,蒋亦一直是按照这张表格走,不曾出错。
蒋亦把手机开了免提,随手丢在了沙发上。
“吃饭了吗?”钟女士问。
他其实很羡慕钟女士,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用这种关切的语气询问他的近况的能力,仿佛他们真的很熟悉或是亲近。
“你有事吗?”蒋亦不想跟她周旋,单刀直入,直接问。
钟女士嘿嘿笑了笑,缓解气氛道:“没事,妈就是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呀?”
“挺好的。”
钟女士还是笑,语气柔和,对他的冷漠表示不在意:“这样啊,那你今年过年有回来吗?”
“你另一个儿子不理你吗?”
钟女士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还是装没听到似的,继续轻声细语地说:“如果你今年没回来,爸妈想去日本看看你,可以吗?”
“不可以,你应该想听到我这个回答。”
这通电话最终以聊崩了结束。
蒋亦下午还有课,前面浪费了不少的时间,这会儿急匆匆地出门,但在走过隔壁房门时,还是不自觉停了脚步,这个习惯他装不知道很久了,直到今天又见到了池彦。
他实在是显眼,街上那么多人,偏偏是挤在人群中的他,一清二楚。
池彦左手揽着一个大画板,就站在街对面,戴着帽子,遮住了眼睛,有一种萎靡的美感。
蒋亦想起,去年冬天,也是在这个路口,那天夜很深,下着大雪,他刚结束兼职,一身疲惫,连等绿灯的时间都觉得累,而池彦总是在一些不合时宜的节点出现。
那天,他不知道旁边什么时候还站了个人,又看了他多久,更不知道那人为什么要在离开时,硬塞给他一罐热牛奶。
后来他才想明白池彦只是觉得当时的他可怜,于是慷慨地给予了一丝温暖罢了,过后就忘,但他记了很久。
下一秒,红灯变绿灯,两人同时往前走,却在擦肩而过时,池彦转头了,他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来,热情的跟刚才判若两人。
“还真是你,”池彦笑眼弯弯,“我刚就觉得有点熟悉。”
蒋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都忘记了,咱俩住一栋楼来着,”池彦尴尬笑了笑,解释说,“最近期末周,脑子有点不够用。”
“嗯。”
池彦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莫名跟着他走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起来问:“你要去哪?”
“上课。”
“那我送你到地铁口吧。”
池彦忙了一阵子,终于在临近交稿期把几幅画完成了,他整个人瘫在地板上,四肢放松,仿佛漫游在一望无际的大海。
“你说你非得接那么多商单,累成狗有意思吗?”严帆站在旁边看着他。
池彦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没意思。”
严帆无奈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拿不了他的主意,干脆换了个话题说:“圣诞节快到了,今年打算如何过?”
池彦对任何节日都保持着一种不喜欢的态度,周女士还在的时候,倒是会配合着她过,人去楼空,没什么意义了。
他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语气毫不在意:“不过。”
“有点仪式感成吗?”严帆不喜欢他这样得过且过,连对生活的一点热忱都没有,只是每天按照既定目标去走,但对池彦来说这已经是在生活了。
后者耐心地点了点头,再次回答:“那吃俩苹果吧。”
“好歹出门逛逛,”严帆忍不住吐槽道,“就算吃苹果也别窝在家里啊。”
“行。”他明显没当回事,只是怕严帆一直唠叨他,随便应了一句。
但圣诞节,倒是给了池彦灵感,他终于想到要怎么把上次的人情还了,欠人情是件很负担的事,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要不我们去玩吧,北海道怎么样?”严帆也不管他,继续说自己的。
“我没空。”
严帆呵了一声,满脸都是看透他的样子,甚至提前预料他的话:“别又跟我说什么要去看你爸妈,又要去你奶奶,这那的,借口都已经过时了。”
话音刚落,严帆立马安静了,他观察着池彦的脸色,刚刚嘴快,提了不该提的人。
“还真不是,”池彦脸色没变化,语气平和,“这次真没空。”
说实话,严帆虽然认识他三年了,却还是不知道真实的池彦到底是什么样的,对谁都是同一副面孔,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人无法猜透,这让严帆觉得很挫败,因为明白自己在他心里并不重要。
“走了,”严帆背对着他潇洒地挥了挥手,“我找仪式感去了。”
—
蒋亦生活很简单,平时就出租屋和学校,偶尔去兼职,三点一线,班上的同学有时会组织聚餐什么的,之前还会叫他,现在已经默认就算叫了他也不会来的事实。
昨晚从便利店买了一些速食品,他对吃也像生活一样简单,秉持着一种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思想,随便和对付是他每天惯用的准则。
中午他就打算对付吃点,拿了包面,结果在撕袋子时,那个锯齿口有些锋利,不好弄开,原本只要拿起剪刀就能解决的事,他就一定不死心地用手去撕。
最后倒是给大拇指撕出了一条线,望着血不断往外冒的样子,忽然就想起了,上回在医院,池彦手背上的血,莫名觉得挺爽。
这时,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还不等里面的人出声,先是把自己的底交了个透。
“你在家吗?”
“我叫池彦。”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
…
一声,两声,像是节拍似的,拍着蒋亦的内心,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去开门,但他想,这个从一开始就战胜了理智。
蒋亦开了门,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在对方没察觉的情况下,将他看了个遍。
“你的手怎么了?”池彦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最先看到的是他流血的手,那简直触目惊心。
“哦,没什么。”蒋亦说完,还藏了一下手,他此刻才发现自己在面对他时,总是在有意无意地过度伪装,让自己处于弱势。
如果说一开始,他不想放任自己的贪念,送他去医院,可以勉强解释为好心,一切的一切,都有理由解释,只是眼下他送上门了,这些就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