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路因为下雨而变得泥泞不堪,乔艾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夜里看不清路,她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回到茅草屋。
回家时,乔艾气喘吁吁,却没有休息。她马不停蹄拿着铁铲往后院走,那里有赵邦留给她的东西。
乔艾力气大,三两下就在土里挖出了赵邦留下的银票和信。
信上沾满了灰,当她看清信上的内容后,一切猜想都被证实。不禁泪湿衣裳,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信纸。“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死的。”
与此同时,茅屋的拐角处,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乔艾,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
崔晋行在书房处理公务至午夜,于是暂睡书房。郅晗和下属守在门口,一整晚过去,没有任何异常。
崔夫人携丫鬟端来参汤。
“诸位辛劳,前厅备好早膳,请诸位前往。”
郅晗扫了一眼满脸疲惫的众人,守了一整晚,是该休息了。
“去吃饭吧。”
郅晗还没离开,突然听见书房里传来争吵声。她侧身拐进角落窗边,在窗纸处戳出一个洞。
“文浩死了你不痛不痒,连灵堂也只是匆匆去一趟。怎么,还放不下你那个私生子?在你心里他比正统儿子更重要,是不是!”崔夫人质问道。
崔晋行直接把盛着参汤的盅摔向地面,一声低吼。“你不要无理取闹,那对母子早就被送走了。”
崔夫人拉住崔晋行的衣袖,冷笑道:“早就被送走了?那这段时间你去的哪里,是你那个私生子回来找你了吧。”
“他不属于这里。”崔晋行怒摔衣袖,“我比你更在乎崔家的名声!”
郅晗将一切尽收眼底。
崔家私生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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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责令颁布已经过去两天,最后期限将至,真相依旧模糊不清。
颜鹤房门紧锁,坐在书案前整理头绪。
崔文浩和赵邦死于同种方式,他们两个得罪了谁?
唯一和两人有关联的乔艾,现在却杳无音讯。
另外,郅晗说崔晋行有私生子。
那这个私生子又是谁?
所有谜团将颜鹤层层包裹,该从何处下手。
他眉头紧锁,把自己关在房里。
似乎与世隔绝能理清头绪。
“砰砰砰——”震天响的敲门声涌进颜鹤的耳朵,打断了他的思路。
敲门声持续在屋外响起。
吵得颜鹤不可开交。
“开门,吃饭。”郅晗贴在门口,提高了说话音量。“我再说一次,把门打开!”
里面仍然没有回音。
郅晗心想不对,从小臂抽出匕首,顺着门缝插进去,缓缓拨动关门的门闩。
木头落地的闷哼声响起。
门开了。
颜鹤站在门后,和门口的郅晗四目相对。
“进来吧。”颜鹤给她让出一条路。
“如果我没有闯进来,你打算把自己关多久?”郅晗问。
颜鹤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一直等到把谜团想明白。
饭菜是李真出门前备好的,一盘牛肉、一盘素青菜,还有一盅鸡汤。
颜鹤开口问:“沈兄那边怎么说,可有乔姑娘踪影?”
郅晗面部线条生得凌厉,冷哼出声。“原来会说话啊,我以为你是个哑巴。”
面对打趣颜鹤丝毫不恼,他勾唇浅笑,继而端起饭碗,动作不紧不慢。
郅晗:……
怎么会有人吃饭都这么文雅?
她感觉颜鹤吃一口的功夫她能吃完一碗饭。
“乔姑娘至今不知所踪。”郅晗坐在书案前,从颜鹤书桌上取下一支毛笔,依葫芦画瓢临摹颜鹤的字迹。
颜鹤一手楷书写得颇具大家风范,行笔合乎规整,结构严谨、笔画平直。
果然能考上状元的都不是普通人。
郅晗当初也跟着当地大家学过琴棋书画,整个学塾八个学生,别人都在认真学,只有她在认真玩。
每次夫子看见她,都连连叹气:怎么会有这种学生……
后来她就没学了。
人总是羡慕自己未曾拥有的。
郅晗讨厌文官,却佩服读书人。
所幸握笔姿势还没忘,她写得笨拙。
单看还可以,和颜鹤的墨宝一比,高下立见。
“世上是否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字?”郅晗问。
颜鹤摇头道:“落笔受多方面影响,同样的字也或多或少存在差异。大师如此,新手亦如此。”
郅晗把笔放回笔架,站起身。“距离限期只剩一天,你可有头绪?”
“没有。”
颜鹤轻声说:“时间太紧了。”随后他又说了一句,“但我一定会让真相水落石出。”
那双眼睛充满了决心和力量,眼神里透露出的坚定,仿佛能够破解任何难题。
郅晗充满试探地开口:“圣旨旨意已下,三日未能破案,监察使一职则易主。你寒窗苦读十余载,不就是为了做官?”
颜鹤的桃花眼弯了弯,似乎在笑。“考取功名的确是为了做官,因为这是造福桑梓的捷径。”
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高中入仕途。
颜鹤的初衷很简单,就是做官,做个好官。
颜鹤的外表过于文弱温润,常常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但实际上铮铮傲骨,小事他可以不在意,一旦涉及底线,他不会顾及情面。
“你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郅晗眯着眼,定定望着他。
她不知道颜鹤算不算好官。
姑且算是个好人。
截止限期将至,案件总不能没头没尾。于是颜鹤猛地起身,边走边说:“李真呢?让他把卷宗抱来。”
“他出去了。”
“和谁一起?”
颜鹤和李真是一起从宜州来的,抵达京城也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和同行考生也不过点头之交,没几个熟人,按理说不该出去那么久才是。
郅晗拧眉,“听他说,是管……管……”
“管牧?”
听见熟悉的名字,郅晗点头道:“对,是他。”
“我知道了。”颜鹤打开门往外走,郅晗手疾眼快跟在他的身后,美其名曰怕他遭遇不测、保护他。
街道上人来人往,即使路边有官兵镇压,那些有关鬼神之说的话还是时不时从百姓嘴里悄悄说出来。
郅晗每每听见这些话都会笑出声来,在心中嘲笑那些愚蠢的人。
她脸色一沉,说:“哪儿有那么多恶鬼,恶人倒是有不少。”
话音刚落,她发现颜鹤的目光望着某一处,顺着视线望过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及冠男子。
郅晗凑过去,问:“他是谁?”
“管牧。”
“啊?”
管牧独自一人,没有李真身影。
颜鹤继续朝前走,“先不管他,去茅草屋,找乔艾重要。”
郅晗和颜鹤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那些坑坑洼洼的泥坑被日光晒得蒸干了水分,但依旧滑溜溜的,以至于颜鹤好几次都差点溜倒。
幸得郅晗在他身边,手疾眼快拉住颜鹤的手臂,用强有力的臂力将他扶了起来。
随后,她不禁调侃道:“你该姓林的。”
“林妹妹。”
颜鹤仿佛怎么也不会生气,听见这话也只是淡淡一笑:“日后得闲当强身健体。”
“孺子可教也。”郅晗在泥泞地面也如履平地,装作一本正经地点头。
茅草屋外,依旧是和往日一样的景象,按理来说没住人会长杂草,这儿却干干净净的。
不正常。
“门怎么是开着的?”
郅晗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探头朝里看去,什么都没有。继续往里走,在房间与房间交界的地方,赫然垂着一个人,一位穿着白衣的女子。
“乔艾在这儿!”
郅晗大声一喝,挥剑砍断垂在房梁上的白绫,将乔艾接住,平放在地上。
颜鹤赶到时,郅晗抬头对他说:“她死了。”
每一次凶手都会快他们一步,让颜鹤心中陡然升起不安的念头,他直觉凶手就在附近,或者正在监视他,不然怎么可能第一时间知道他的动向。
那太危险了。
敌人在暗他在明。
地上散落着几张纸,颜鹤蹲下拾起来,一目十行看完纸上内容,没有底气地说:“这是……遗书?”
乔艾是上吊自杀的,遗书上把一切都交代的清清楚楚。包括作案动机、杀人过程……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
郅晗叹气,看了眼乔艾,“她就是杀了崔文浩和赵邦的凶手。”
乔艾留下的遗书上对她的罪行供认不讳,承认了她就是杀崔文浩和赵邦的凶手,不仅如此,在遗书旁边还放着她的作案工具:一把被磨得十分锋利的匕首。
杀人动机、杀人凶器、认罪书……所有证据都有了,而且它们都强有力印证了乔艾就是凶手这个事实。
颜鹤看着认罪书,乔艾才开始学写字没多久,一笔一划都写得非常生硬,一个字就占据了不少篇幅。除了看起来别扭以外,他好像看不出其他异常的地方。
“沈公子。”
沈商陆从门口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乔艾,于是快步走过去跪在她面前,抬起她的手腕摸脉搏。透过冷冰冰的皮肤,沈商陆感受不到她脉搏的跳动。
“乔姑娘她……”郅晗看着沈商陆,欲言又止。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沈商陆开口:“她,是自杀?”
沈商陆心里清楚,却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颈上那道发紫的勒痕在白衣的衬托下格外瞩目,沈商陆检查了好久,初步得出这个结果时,他妄图再次检查以推翻乔艾是自杀的事实。可乔艾的面部以及上半身充血、瞳孔放大、口鼻淤血、指甲青紫,身上没有其他创伤,也没有中毒迹象……体表特征无一不在告诉沈商陆,乔艾就是上吊窒息而死。
“是。”颜鹤说。
他拍了拍沈商陆的肩以示安慰,然后把乔艾留下的遗书递过去,“这是乔姑娘的字迹吗?”
沈商陆看着上面一笔一划用力写下的字,眼眶瞬间通红,微微点头:“对,写字还是我教她的。”
“沈兄能否找到她平日练习时写的字?”
“在这儿应该能找到。”
于是在几个人的共同寻找下,最终在卧房的枕头下找到了乔艾曾经每一次练字的纸。
《兰亭集序》、《锦瑟》……
字迹相比对,发现和认罪书几乎一致,颜鹤把匕首、认罪书等装在一起,人赃俱获,可以结案。
乔艾真的是凶手?沈商陆想。
他走在旁边,一言不发。尽管事实已经板上钉钉,但他总觉得乔艾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还是说乔艾伪装太好,他信错了人?
茅草屋外,李真也来了,几个人迎面相遇。
今儿个还挺热闹。
“你来做什么?”
李真挠了挠头,如实相告:“乔姑娘的经历和我母亲很像,我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自从那天从大福口中得知乔艾的经历后,李真就对她心生怜惜。不仅帮她解围,还帮她打理屋外的杂草,让一切保持原样。
“你们来这儿所为何事?”李真问。
他是来打理屋子的,那面前这几个人呢?
颜鹤一脸惋惜,“乔姑娘离世了。”
“什么!”李真显然没料到,惊得目瞪口呆。“她……怎么死的?”
“上吊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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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察府门口,沈商陆拉住颜鹤的手,问:“颜大人回府便要结案?”
“是,证据确凿,回府便结案。”
沈商陆一番斟酌后开口:“可我总觉得这背后有隐情。会不会她被人陷害,当作替罪羔羊?”
郅晗晃了晃手里的布包,沉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证据确凿,沈公子请认清现实。”
闻言,沈商陆不再说话,然后郅晗听见颜鹤说:“那你呢,表里如一还是表里不一?”
郅晗的眼里闪过错愕,转瞬即逝。